開啟牢獄鐵門,嬴駟不禁被撲鼻而來的黴腐氣味兒嗆得咳嗽了幾聲。
走進長長的甬道,這種氣息愈加濃厚,幾隻碩大的老鼠竟公然對著他吱吱尖叫!嬴駟原本以為,既然是關押世族官員的國獄,想來也不會很差,況且自己又兩次下令善待商鞅,至少應該是窗明几淨的房間了,如何弄得如此洞穴一般?他驟然止步,沉聲問國獄令,“這是國獄最好的牢房麼?”國獄令恭敬答道:“稟報大人,這是最好的牢房。”嬴駟再沒有說話,向隨身兩名衛士目光示意,衛士便鏗鏘卡住甬道出入口,只留國獄令一人帶嬴駟進去了。
一燈如豆,商鞅正在燈下安然靜坐,凝神端詳著面前的一幅木炭地圖,時而用木炭條在圖上畫出各種記號。自上次瑩玉、景監、車英、令狐來過後,他心情大為好轉。瑩玉有了妥善安置,《商君書》使他消失了最大的遺憾。至於白雪,他倒並不擔心。白雪是個奇女子,她的天賦智慧與對他深徹的瞭解,都不會使她象瑩玉那樣身心崩潰。無論她如何安排兒子和她自己,商鞅都充分的相信,那肯定是當時最有利的選擇。他只要讓她知道了可能發生的事情,她的安排與選擇就用不著憂慮擔心。這是無數大事小事都證實了的。景監他們走後,商鞅剃掉了雜亂的鬍鬚,又將寬大的石屋收拾了一番,向獄吏要了筆墨和幾張皮紙,日每飲兩碗趙酒,寫幾行想到的事情,竟然又象慣常那樣利索講究起來。依稀之間,他常常覺得這裡就是少年時修習的山洞——噢,那個山洞還沒有如此寬敞呢。
從昨天起,他想到了一件重要事情,便一直在畫這幅地圖,一直在對著地圖深思。
猛然,商鞅聽見一陣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驀然抬頭,卻見一個戴著黑色面紗的黑衣人站在鐵欄外,彷彿一柱黑色岩石!獄令開啟鐵欄就走了。黑色岩石卻站在牢房門口,默默打量著肅然端坐的商鞅。
商鞅笑了,“可是嬴虔將軍?別來無恙?”
黑色岩石緩慢的跨進了牢房,“商君,嬴駟來了。”說著便扯下面紗,輕輕跪地,又深深一叩,“商君,嬴駟是來請罪的。”
商鞅的驚訝一閃而逝,扶住了嬴駟,“國公何出此言?世間事多有始料不及,談何罪責過失?國公若以個人生死計較,鞅可真正的心有不快了。”
嬴駟沉重的嘆息一聲,“商君胸襟似海,令嬴駟汗顏不已。事已至此,勢成騎虎。若嬴駟問政,商君肯教我否?”
商鞅慨然一笑,“鞅若對國公沒有信心,何須自請囹圄?國公對鞅沒有信心,何須涉險激亂?你我心志相通,些小恩怨,何足掛齒?”
“嬴駟一問,商君之後,世族將借重何方力量作亂?”
“國公慮及世族作亂,鞅大為快慰。歷來世族復古,內力不足必借外力。今秦國大勢穩定,世族已無國人根基,惟有外力一途。此外力非在別處,就在此地。”將面前皮紙一推,“國公請看,這是甘龍與孟西白三族的老根所在。”
皮紙題頭大書四字——義渠衝要!嬴駟一驚,“義渠?何地何族?”
“但將此圖交於嬴虔、車英可也。國公只須提醒他們,除惡務盡。”
嬴駟收起地圖,“嬴駟二問,商君之後,將相何在?”
“鞅已多日思慮此事。嬴虔、景監、車英他們,已經是昨日英華了。平定世族之亂後,彼等精華亦當耗盡,不堪東出大任了。臣曾留心查勘,國公有兩人可用:文治乃商於郡守樗裡疾,兵事乃函谷關守將司馬錯。樗裡疾外圓內方,才氣過人。司馬錯乃兵家大師司馬穰苴後裔,有將略之才。丞相人選,鞅尚無成才可薦,國公自可留心察之。若有山東名士入秦,亦望國公明察善待,莫要外之。”
“嬴駟三問,商君之後,當如何待公伯嬴虔?”
商鞅微微一笑,心中卻為嬴駟的周密深遠感到驚訝,沉吟片刻答道:“嬴虔大節明而胸襟窄,以毋傷情義為要。實際論之,當使其身居高位,常參決策,而毋得執掌實權。另則,可輕父重子,重用其子女,可保嬴虔無事。”
嬴駟深深一躬,“商君教誨,嬴駟銘記心懷。不知商君可否有託嬴駟之事?”
商鞅爽朗大笑,“生前身後,了無一事,快哉快哉。”
嬴駟默然良久,沉吟道:“若處商君極刑,也是情境所迫,望商君恕罪。”
“處鞅以極刑,實則大彰世族與六國之惡,國公日後便可藉機發難。鞅死尚能與國有益,何罪於國公?”商鞅竟是發自內心的豁達明朗。
嬴駟輕輕一嘆,親自斟滿兩碗趙酒,雙手捧給商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