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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稽事敗伏法,范雎頓時坐立不安了。秦法有定則:官員大罪,舉薦者連坐。這王稽與鄭安平,恰恰便是自己竭力舉薦的兩個恩人,如今先後出事,自己如何脫得罪責?事後細想起來,范雎也覺大是汗顏。分明是自己對這兩個人所知甚少,卻憑著恩仇之心一力舉薦,這算得良臣風範麼?若非對自己有恩,自己能看得這兩人入眼麼?王稽在秦王身邊做謁者二十餘年,可謂心腹了。可秦王卻硬是沒有大用王稽,能說不是秦王看準了王稽之致命缺失?你范雎與王稽相交不過年餘,如何便一身力薦?你將王稽看作知己至交,王稽使楚歸來如何卻對你不透一絲風聲?非但當時不透,而是七八年都瞞得你嚴嚴實實。
人心若此,誠可畏也。
再說這鄭安平也是匪夷所思!當初一介落魄市井子弟,卻敢於冒險救自己於虎口之下,誰能說他沒有膽色?流浪入秦尋覓自己,又捨身與刺客搏殺再救自己,誰能說他不是俠義勇士?縱是在做了秦國五大夫爵的將軍之後,也還在與趙國對峙中立下了不小功勞,單是那攪得趙國君臣七葷八素的漫天謠言,便是尋常人做不來的。可偏偏在真正要建功立業的關口上,他竟拋下兩萬多鐵騎投降了趙國!趙國給他高官麼?沒有!趙國一個都尉將軍如何比得秦國五大夫高爵?那蒙驁王陵都是百戰大將了,也才是五大夫爵位啊。他能從趙國得到的一切,加起來也沒有在秦國的三成,他圖謀什麼呢?怕死麼?降了趙國也是一死,而且投降不過三個月,趙國便將他斬首軍前示眾了。怕打麼?他本來就是武士出身,皮粗肉厚膽子大,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樣,竟承受不得些許皮肉之苦?
人心若此,鬼神莫測也。
書房燈燭徹夜通明。天亮時分,丞相府長史將一卷上書飛馬呈送到了章臺宮。
整整一個夏天,秦昭王都在章臺,眼見將入九月,還是沒有回咸陽。白起死後,秦昭王便莫名其妙地對咸陽宮膩煩起來,遠遠看見那巍峨高峻的宮殿樓臺,便隱隱有些頭疼。章臺卻是清淨,大臣們也不可能說來便來,整日除了批閱長史與丞相府分頭送來的二十來斤公文,便是在山水間盡情徜徉,靜下心來細細咀嚼那種青澀滋味兒。
這日清晨陽光和煦,秦昭王正要到南山園囿獵兔,卻見丞相府傳車轔轔駛進了宮門。按宮中法度,除非緊急密件,長史傳車與丞相都是午後才能進入章臺的。此時傳車前來,顯然便是范雎有急務了。秦昭王心下一緊,便拿著弓箭站在廊下不動了。
“稟報秦王:丞相上書。”一名年輕文吏手中捧著一卷密封的竹簡。
隨行內侍剛剛開封,秦昭王接過竹簡便大步去了書房。這幾年大事紛紜,他真怕在這裡失態。掩上書房,開啟竹簡,剛瞥得一眼,《辭官書》三個大字便飛入了眼簾,及至看完,秦昭王竟是茫然了。
范雎的辭色很是懇切,痛責王稽與鄭安平志節大墮,所犯罪行為人不齒,自己舉薦失察,便當領罪辭官以謝國人。若當真依照秦法處置,舉薦此等兩個奸惡之徒,舉薦人連坐之罪何至辭官隱退?然則范雎畢竟是范雎,入秦唯王是忠,剪除四貴權臣,力挺秦王親政,而後又出遠交近攻之長策,一舉確立抗衡趙國之方略,進軍上黨決戰長平,若沒有范雎的縝密謀劃與邦交斡旋,白起大軍之勝負也當真難料也。說到底,對於秦昭王而言,范雎的重要遠遠大於白起。秦昭王可以沒有白起,但是不能沒有范雎。白起認事不認人,不管是宣太后還是魏冄,抑或秦王,白起都認,又都不認。根本之點,便在於白起唯謀國是從,只論事理,不論人謀。閼與之戰前,白起不從太后魏冄。滅趙大計,白起屢次抗命秦昭王。縱然最後都是對了,可總教人不敢倚重。白起是國家干城,卻不是君王可以隨心所欲的利器。范雎則不然,既有長策大謀,又有認人之長,絕不會白起那般老牛死頂。一開始,秦昭王便認準了范雎的這個長處,將范雎看成了對抗白起等一班秦國元老的自己人,一舉將范雎封侯,爵位高於白起,又不遺餘力地以秦國威勢滿足范雎的恩仇之心,要將這個才具名士變成自己真正的腹心肱骨。惟其如此,秦昭王不怕范雎有過失,只要這種過失不是背叛秦王自己。秦昭王嚴令王稽鄭安平之罪不得涉及范雎,甚或在元老大臣彈劾范雎的長平班師有“受人遊說”之罪時,也斷然擋了回去。說到底,秦昭王從來沒有想到過罷黜范雎,可范雎為何卻要辭官呢?
“來人,立即宣召應侯。”
暮色時分,范雎軺車進了章臺。秦昭王在書房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