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重大的實際約定,最終也不能當真信實。然則,趙國卻必須會盟。說到底,趙國需要時間,而時間的核心,便是沒有秦國這般強敵的所能引發的舉國大戰;雖然與秦國會盟會有在山東戰國中變成孤家寡人的危險,趙國依然得跨出這一步,尤其在秦國主動示好的情勢下更不能拒絕;根本原因便在於:秦國之強,發動大戰可使趙國有傾覆之危,山東五國之弱,即便一時孤立,趙國也完全挺得過去。這便是邦交,唯以利害為根本,兩害相權,取其輕也。這樣的會盟,盟約形式便比盟約內容更重要,只要修好意願昭示天下,盟約議定的具體條款便是無足輕重的,根本無須兩王親自定奪。然則,這便是邦交,虛則虛之,必經的關節卻是不能少的。
直到次日中飯時辰,藺相如才走進了趙王大帳。
惠文王一氣睡了五個時辰,那日酒意全部消散,顯得精神奕奕,將藺相如呈遞的盟約瞄了一眼便丟在了旁邊笑道:“明日大典,上大夫有何見教?”
“既是大典,我王泰然處之可也。但有非常,我王聽臣處置便是。”
“素聞秦王善飲,所帶趙酒可夠?”
“尚坊趙酒百桶,足以應對也。”
“要否給秦王送一車了?”
“此等細務,我王聽臣見機行事便了。”
“好!上大夫慮事周詳,我便放心也。”趙何本來還想提醒幾件事,見藺相如顯然有多方謀劃,便也不再說起。
次日清晨,大河南岸的三片營地便響起了悠揚的號角。隨著陣陣號角,西邊行轅的黑色儀仗東邊行轅的紅色儀仗南邊行轅的紅藍色儀仗,便不疾不徐地向中央地帶的大營聚攏而來。三方匯聚,紅藍色的韓國儀仗便在大營外圍的東南角扎定,單留一個百人馬隊簇擁著韓釐王的青銅軺車隆隆駛入大營轅門。進得大營中央的高臺之下,韓釐王下了王車登上高臺東側的一輛雲車,高高地長呼了一聲:“大韶樂起!會盟兩王入營——”
驟然之間,樂聲大起,鍾鼓悠揚,蕭管清亮,玉磬平和,唱和肅穆。這便是被稱為“大德極致,盡善盡美”的《大韶》。相傳這《大韶》本是舜帝時的樂曲,自西周之後便成為與《大雅》《頌》並列的天子樂舞。春秋之世,《大韶》流入諸侯入世,得到了禮樂名家的高度評價。吳國公子季札在魯國聽了《大韶》,激動萬分,盛讚《大韶》“樂而不淫,憂而不困,勤而不怨,曲而有直,哀而不愁,怨而不怒,大德至矣!”孔子則讚歎說,《大韶》盡善盡美矣!從此,這《大韶》便以其中和肅穆之特性而成為重大邦交會盟中的常用樂舞。然則《大韶》原本樂舞有九節,太顯冗長,戰國之世便視當時情形而縮編或只演奏片段。此時演奏的,便只是《大韶》的頭三節。韓釐王已經讓樂師事先算計好了,三節的時間恰恰便是秦趙兩王從轅門外進入會盟臺的時間。
隨著宏大祥和的樂舞,黑紅兩隊王車儀仗同時從兩道轅門進入大營。這兩道轅門也是韓釐王的精心安排。尋常邦交會盟,都是一道轅門分先後進入。然則這次是兩大強國首次會盟,秦國總想在氣勢上壓趙國一頭,趙國卻是事事都要爭平等論交,不願在任何細節上屈辱於秦國。於是這入場禮儀便成了第一道難題。在藺相如動議之後,韓釐王實際上便是這場會盟的東道司禮,自然是刻意呵護趙國尊嚴,與藺相如磋商時,韓釐王突然靈光閃現,有了!便來兩道轅門,同步入場!藺相如拍案大笑,連連讚歎韓王高見。秦國竟沒有爭執,事情便這樣定了,韓釐王便覺得分外光彩。
車駕進入大營,距會盟臺百步之外兩王同時下車,分別從東西兩條紅氈鋪地的甬道走到會盟臺下。此時韶樂恰好奏完,舞女恰好退出,中央場地便是一片寧靜。待兩王在中央兩張王案前面南站定,韓釐王便是一聲高宣:“大河之上,兩王詔告天地——”
詔告天地,本是諸侯會盟的傳統禮儀。尋常會盟,都是盟主告天,次強告地,其餘會盟者則只站在臺下唸誦陪祭。然則此次會盟本非尋常,韓釐王便揣摩出了這兩王同時詔告的新禮儀,連兩王之前的國號都不念,而只念“兩王”,以免先後歧見。此等匪夷所思之禮儀,當真也是戰國會盟中一次奇觀了。
宣聲方罷,便見秦趙兩王一齊回身面北,分別在王稽、藺相如導引下登上了兩座三丈六尺高的祭天台,各執一卷對天宣告完畢便走了下來。兩王都在盛年之期,各方相若,便都想在細節上儘可能的顯示優勢(王位資歷雖然是秦昭王稍長,然趙惠文王卻是親政國王,絲毫不比秦昭王有短)。告天文書的唸誦,兩王都是渾厚高亢中氣十足。念畢下臺,兩王竟不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