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相印,已經是功成名就了。聯軍攻秦,你更走到了名士功業的頂峰。天不滅秦,秦不當滅,你蘇秦又能如何?難道沒有縱橫天下的顯赫,蘇秦就不會做人了麼?”
“燕姬,我也想隱居遨遊,可總是心有不甘。若大勝一次,我會毫無牽掛的回到你身邊。沒有一次這樣的勝利,立而無功,此生何堪?”
“季子啊,明智者適可而止。燕姬不如你這般雄才,可燕姬懂得,功業罷了還有人生。你如此執拗求成,可是如何罷手?”
“燕姬,讓我好好想想……”
穀風習習,山月幽幽,倆人對著篝火,竟默默的相對無言。
朦朦朧朧中太陽已經在山頭了,燕姬跳起來嚷道:“呀,好太陽!走,到山外轉轉去!”蘇秦霍然站起,看明媚日光撒滿山谷,也頓時振奮起來:“好!出山看看!”兩人到山溪邊梳洗一番,收拾好帳篷,便從山洞馬廄裡牽出馬來。
突然,谷口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上山!” 燕姬迅速將馬拉進山洞,兩人便立即登上了山腰一片小樹林。這片樹林外,有一座象鼻般伸出去的岩石,站在上面,谷口情形便一覽無餘。上得岩石一望,燕姬便愣怔著只顧端詳。蘇秦目力弱,只看見谷口影影綽綽幾個人馬影子,又見燕姬愣神,連忙問:“來人可疑麼?”燕姬道:“頭前年輕人,身形與你相近,另外那個人,黃衫高冠,很眼生。看來不是燕王找我了。”蘇秦道:“定是蘇代有急事了,走!下去。” 谷口兩騎已經走馬入谷,左右張望,黃衫高冠者喊道:“噢呀武信君,你在哪裡了——”
“春申君——,我來了——!”
春申君聞聲下馬,跑過來抱住了蘇秦:“噢呀呀武信君,你做神仙,可想煞黃歇了!”
蘇秦大笑道:“一樣一樣!哎,你黃歇飛到燕山,總不是逃難吧?”
“噢呀呀哪裡話?好事,大大的好事了!”
“好事?”蘇秦一副揶揄的笑容:“楚國能有好事?
“噢呀呀,我可是又飢又渴,你這神仙洞府難找了。”
“來來來,坐到溪邊去!三弟,到那個山洞去拿。”蘇秦興奮的將春申君拉到山溪邊大石上坐下:“先說事兒,少不了你酒肉!”
“噢呀呀,還是武信君了!屈原還怕你沒得熱氣了。”春申君將光光的大石頭拍得啪啪直響:“給你說了:楚王決意抗秦復仇!昭雎父子一干老對頭,都做縮頭龜了!”
“呵呵,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蘇秦反倒淡漠下來:“楚王是要找張儀復仇吧。”
“噢呀,洞若觀火了!”春申君急迫道:“老實說了,楚王覺得合縱兵敗是奇恥大辱,發誓復仇;秦國願歸還房陵三百里,請求修好;楚王拍案大怒,說不要房陵,只要張儀!並立即恢復了屈原的大司馬兵權,又立即派我聯絡齊國共同起兵!你說,向張儀復仇,向秦國復仇,這有何區別?”
“千里北上,是屈原的主張?”
“也是楚王之命了。”春申君紅著臉辯解道:“屈原上書楚王,主張請武信君出面斡旋齊楚,楚王贊同,黃歇便星夜北上了。”
“明白了。”蘇秦笑道:“你老兄先酒肉吧,容我揣摩揣摩。”
“噢呀,你就揣摩了。蘇代,來,先吃飽喝足再說!”春申君向蘇代一招手,兩人便狼吞虎嚥起來。
蘇秦徑自過了山溪,順著山林小道走進了那座隱秘的山洞。他知道燕姬的心思,但也想讓她聽聽春申君帶來的新訊息,說說自己該如何應對?可山洞裡卻靜悄悄的,外洞裡洞都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猛然,蘇秦看見銅鏡中有一方物事,一回身,長大的石案上果然有一張羊皮紙,拿起一看,墨跡竟還沒有幹:
君經坎坷,心志不泯,燕姬無意奮爭,君可自去,毋得牽掛。
頹然跌坐在石案上,蘇秦竟是心亂如麻。愣怔半日,長嘆一聲,蘇秦將那方羊皮紙摺疊好仔細裝進貼身皮袋裡,環視洞中物事,竟是一陣酸楚難耐,咬牙舉步間卻又猛然醒悟,回頭提筆,在洞壁上大書兩行,“當!”的丟下大筆,便出了山洞。
蘇代迎上來低聲道:“這是二哥的衣物,還有這支劍。”
“你看見她了?”
“沒有,東西放在酒窖邊上的。”
春申君臉上露出罕見的莊重,向著山洞方向深深三躬,高聲喊道:“燕姬夫人,深情大義,楚國恩人了——!”悠長的聲音在山谷久久迴盪著。
蘇秦長嘆一聲,接過包袱短劍:“不說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