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舉碗:“得遇將軍,幸甚之至也,幹了!”便汩汩飲了下去,悠然哈出一口酒氣:“清寒凜冽,燕酒果然不差!”樂毅笑道:“好說!先生但喜歡,臨走時樂毅便送一車與先生了!”魯仲連大笑搖手:“燕酒便在燕山喝,方才出神!”樂毅卻是喟然一嘆:“也是啊,窮國無美酒!老燕酒以燕麥釀之,兌燕山泉水而窖藏,清寒有餘而厚味不足,天下便有了‘燕酒出燕淡’之說。如今不同了,此乃五穀純釀,易地而酒質彌堅,先生便試試了?”魯仲連不禁有些歉疚,慨然笑道:“既蒙將軍相贈,魯仲連自當大飲一車!”
“先生此來,何以教我?”倏忽之間,樂毅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魯仲連見樂毅如此鄭重地口吻,不禁肅然拱手道:“仲連不才,想為燕齊修好盡綿薄之力,以使兩鄰庶民有個太平歲月,懇望將軍納我一策,消弭兵戈。”
“先生何出此言?”樂毅慷慨一笑,“三十多年來,齊國咄咄逼人,燕國吞聲忍氣。齊軍入燕三載,掠財無數,殺人無算;燕國割地而不敢求還,大將被殺反而謝罪,齊民入燕爭漁而燕國反要賠償,如此等等,燕國為的便是給庶民求得一個安寧太平,豈有他哉?先生今有太平長策,燕國敢不接納?先生但說便是了。”
“將軍才略,令人敬服!”魯仲連由衷讚歎一句,便是微微一笑,“以將軍之明,豈不知今日齊國已非昨日齊國,開罪天下,千夫所指,與六國修好尚且不及,何能再對燕國頤指氣使?而將軍在遼東寒暑十載,練得精兵二十餘萬,正欲連結天下戰國攻齊復仇,眼看便是兵連禍結,將軍卻說‘燕國敢不接納’,豈非言不由衷?”先將話說開說透,而後再來商討方略方可實在,這便是魯仲連此刻所想。
樂毅悠然一笑:“魯仲連果然縱橫名家,所見甚透!”卻忽然口氣一轉,“然則,燕國練兵,所在若何?先生卻是走眼了。”
“此話怎講?”
“燕國練兵,所為只有一個:自立於天下,不再重蹈覆轍,不再被齊國吞滅。”雖然語氣並不激烈,樂毅的神色卻是那種無法撼動的氣勢,“齊王稱東帝,吞併天下之心路人皆知,假若先生做燕人,莫非可以不練兵?”
“罷了!未發之兵,不可測其道。”魯仲連長長的一聲嘆息,撂過了這個說不清的話頭,“將軍,聽我目下一策如何?”
“先生但說。”
魯仲連一口氣便說了下去:“齊國退還燕國曆年所割十五城,並燕南水面;誅殺張魁事件,齊王向燕王謝罪;當年掠燕財貨,齊國加三成退還並賠償;如此做來,燕國可願罷兵立盟,兩國修好?”
“這是齊王之意?”樂毅悠然一笑,閃亮的目光便盯住了魯仲連。
“齊王稟性雖不同尋常,然邦國安危事大,定能擇善而從。”魯仲連自然知道樂毅疑惑所在,雖則對說服齊王並沒有十分把握,但還是堅定明朗。
“好!”樂毅拍案而起,“先生有此大志,樂毅自當鼎力輔助。我這便進宮稟報燕王,先生便在這裡消磨一時。”
魯仲連原本只是想說服樂毅不要反對,然後他便可以全力說服燕王。戰場是軍人的功勳所在,自古以來,掌兵大臣十有八九都是強硬主戰派。樂毅十載練兵苦心備戰,而且已經開始了與中原各國的秘密聯絡,縱是賢明之士,如何便能放棄這個長期謀劃的目標?惟其如此,魯仲連實在沒有想到樂毅如此快捷明朗,非但一口贊同齊燕修好,且要立即進宮!一時之間魯仲連倒是困惑起來,意味深長地一笑:“十載功夫,將軍不怕付之東流?”
“先生差矣!”樂毅哈哈大笑,“好戰必亡,忘戰必危。樂毅固然好兵,然身為國家重臣,豈能以一己之好惡,度國家之利害?燕國但能不動干戈而收復失地,回覆尊嚴,樂毅何樂而不為?”說罷一拱手,竟是大步去了。
魯仲連怔怔地望著樂毅背影,竟是百感交集地長嘆了一聲。
燕昭王正在書房密室端詳那幅可牆大的《齊國山水城池圖》。
這是樂毅派遣堪輿師數十次潛入齊國,花費十餘年心血精心繪製的一幅秘密地圖,只有兩幅,一幅在這裡,一幅在樂毅幕府。尋常但有空閒,燕昭王都要獨自站在這裡長久地默默地端詳揣摩。他是在燕國內憂外患劇烈交匯的血火中拼殺即位的,加冠於危難之中,崛起於廢墟之上,國仇家恨,點點滴滴都滲透了他的每一個腳印。而在所有的仇恨中,齊國刻在他心頭的傷痕則是永遠都無法泯滅的。
說起來,燕齊兩國在周武王始封諸侯時都是首封大國,都是帶著鎮撫邊患的重任在荒莽山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