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有燕國君臣所期望看到的欣喜激動。但燕國君臣這一絲失望也只是一閃而逝,便迅速被宴會的大喜大慶淹沒了。
三更時分,大宴方才結束,看著峨冠博帶的大臣們與燦爛錦繡的貴胄們川流不息的走出大殿,蘇秦心中竟是空蕩蕩的。從始到終,他都沒有看見燕姬的身影。她是前國後,只要在薊城,燕王斷無不請她赴宴之理。難道她不在薊城了?她能隱到哪裡去呢?
“武信君啊,”燕易王從中央王座走了過來:“大宴散去,本王留了幾名大臣再與武信君小宴敘談,聽武信君說說六國大勢如何?”燕易王三十餘歲,一副絡腮長鬚,粗壯敦實,酒後正是滿面紅光興致勃勃的樣子。
“臣亦正有此意。”蘇秦拱手道:“然則,人少為好,臣欲向我王陳明秘策。”
燕易王略有沉吟,終於笑道:“好,那就留宮他、子之兩個吧。”
群臣退去,燕易王便在大殿東側的書房外廳設了小宴。說是小宴,實則是每人一鼎燕國的酸辣羊肚湯醒酒,之後就是飲茶。燕易王安排這個小宴,本意不在酒,而在於讓大臣們聽蘇秦講述六國合縱的經過與各國詳情,以及如何使燕國聲威大振的宏圖長策,以振奮朝野。可蘇秦卻提出“人少為好,陳明秘策”,燕易王便感到有些掃興,但蘇秦目下是六國一言九鼎的人物,燕易王想想也就聽從了,只留下了兩個武臣相陪:一個是邊丞宮他,一個是遼東將軍子之。宮他原是周室大夫,護送燕姬嫁於燕文公後,便留在了燕國,此人正在盛年又頗通兵法,燕文公便任他做了掌管全國邊境要塞的邊丞,雖然並不顯耀,但卻是實權臣子。子之卻是燕國東北方的抗胡邊將,正好來薊城辦理兵器,燕易王便讓他聽聽天下大勢。其所以留下這兩個人,是燕易王估料蘇秦的秘策必是組成六國聯軍攻秦,而這兩人便恰恰是燕易王心目中要派出的將領。
“武信君何以教我?”羊肚湯飲罷,燕易王拭去額頭汗珠,笑吟吟看著蘇秦。
蘇秦悠然笑道:“魏王告訴臣,孟夫子給他說了一個故事,我王可否願聽?”
“好啊。”燕易王道:“孟夫子常去大梁遊,人家不來燕國啊。”
“孟夫子說:有個宋國農夫種下一片麥子,天天到地頭看,兩個月了,麥子卻老是隻有兩三寸高。他心中著急,便將麥苗一根根拔高了幾寸,滿眼望去,一片麥苗齊刷刷高了許多,竟是蓬勃碧綠!農夫匆匆回家,高興的對老妻與兒子說:‘今日辛勞,揠苗助長!明日再揠,過幾天就能收穫了!’老妻兒子大是驚訝,連忙趕到地頭,一看之下,好端端的麥苗竟全部枯萎了。”蘇秦打住,依舊微笑的看著燕易王。
“完了?”
“完了。”
“甚個故事?”燕易王沉吟道:“世間有如此蠢人麼?”
“真正揠苗助長者,可能沒有。然做事相類而急於求成者,卻是數不勝數。”
“噢——”燕易王恍然道:“武信君是說,六國合縱不能急於求成?”
“非純然如此。”蘇秦道:“孟夫子這個故事的真意,告誡人做事須得求本,而不是虛漲外勢。根本堅實,聲勢自來。根本虛弱,縱有外勢而依舊枯萎。我王以為然否?”
“也是。武信君似還有弦外之音?”如此一個故事,燕易王確實有些茫然。
蘇秦肅然道:“臣之本意:六國君臣大多未能體察六國合縱之本意。”
“合縱本意?難道不是六國抗秦麼?”
“抵禦強秦,只是六國合縱之直接目標,當務之急罷了。”蘇秦雖然目力不佳,此時眼中卻是爍爍生光:“六國合縱之根本,在於爭取數年甚或十餘年穩定,使各國能夠搶出一段時間變法圖強,與秦國做根本國力的競爭!但識得這一要旨,便將合縱視為手段方略,而將變法圖強視為真正目的。惜乎六國之中,只有楚國體察了這一要害,否則楚威王也不會如此果決的力行合縱。魏趙韓齊四國,都對利用合縱機遇而變法圖強,沒有絲毫體察。臣今歸燕,似覺燕國朝野亦無變法圖強之籌謀,舉國上下,皆視合縱為擋風之牆、禦敵之盾。而後盾之下,究竟該當如何作為?卻是沒有思謀。如此情景,臣不能不憂心忡忡。”
在發動合縱的遊說中,蘇秦的說辭從來只涉及各國所面臨的威脅、各國間的恩怨糾葛以及與六國共同大敵——秦國的仇恨,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君主說出六國合縱的深遠本意。不是不可說,而是沒有必要說。六國君臣中淺薄平庸顢頇者多,深遠意圖往往會被看做不著邊際的書生空言,寧如不說?除了楚國殿堂那場特殊的論戰,蘇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