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赤裸著身子,渾身只有貼身的一件絲綢短褂兒,臉上、腿上、胳膊上,到處都是細細的劃傷,好象光著身子從荊棘林中穿過來的一般,腳上兩隻繡花白布襪倒很是講究,卻鞋子也沒有,熾熱的陽光已經將他曬得渾身通紅,可他猶自在呼呼酣睡,粗重的鼾聲鼻息聲,竟不在任何一個村夫之下!
“細皮嫩肉,肯定是個富家子!”
“廢話!光這絲綢小衣,咱三輩子也沒見過。”
“吔!布襪上的繡花好針腳呢,多細巧!”一個送飯的女子叫起來。
“嘖嘖嘖,是個俊後生,鼻樑多挺!眼睛不睜也好看呢。”另一個女子跟著嚷起來。
“大姐哎,乾脆給碎女子招贅個女婿罷了,值呢!”一箇中年漢子恍然高喊,眾人便轟的笑了起來。那個女人罵道:“天殺的你!招你老爹!”眾人更是跌腳大笑,那個中年漢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著:“哎呀呀,老爹好福氣呢。”女人滿面通紅,抽出送飯扁擔就來追打那個漢子,漢子笑得癱在地上舉手連連求饒,一片轟笑,亂做一團。
“起開!”最先趕來的老人高喝一聲:“路人遇難,有這等鬧法麼?都給我閉嘴!”老人顯然很有權威,一聲大喝,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村正,先報官府吧。”那個中年漢子歉疚的擠了上來,低聲出主意。
“在我村地頭,報官自然要報。先把人抬到樹蔭下,別要曬死人了。”
“來!快抬!”中年漢子一招手,便有兩個後生過來,三人搭手,將路邊酣睡者便平穩的抬進了松林,平放在一塊大青石板上。這位酣睡者竟依舊爛泥般大放鼾聲。
老村正湊近打量,眉頭大皺:“好重的酒氣!誰家涼茶來了?”
“我這裡有。”手裡還拄著扁擔的那個女人,連忙從飯筐裡拿出一個棉布包裹的陶壺。老村正吩咐道:“你手輕,就給他喂吧。要不,我估摸他要睡死的,臉都赤紅的了。”
女人很細心的蹲下身子,將陶壺嘴輕輕對著酣睡者的嘴唇,陶壺稍稍傾斜,冰涼的茶汁便流了出來。奇怪,那火紅滾燙的嘴唇竟然象片乾旱的沙土,絲毫不見動靜,茶水卻是一絲不漏的吸了進去。女人倒得快,“沙土”就吸滲得快,片刻之間竟是將大大的一陶壺冰茶吞了個一乾二淨!
“嘖嘖嘖!”女人驚訝得咋舌:“快,誰還有?這人要渴死了呢。”便立即有人應聲,遞過來兩個大陶壺。女人如法灌喂,那酣睡者竟是在片刻之間又吸乾了兩陶壺冰茶!
圍觀人眾不禁駭然,目光不由一齊聚向老村正。
老村正又湊近酣睡者鼻息,聽聽聞聞搖搖手道:“不打緊了,過會兒能醒來的。”
眾人還未散開,便見那人長長的一個鼻息,兩手伸展開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好風涼!好舒坦!”眼睛悠然睜開一瞥,卻突然立即閉緊,兩手拼命的揉著眼睛,揉得一陣,霍然坐起睜開眼睛,左右一陣打量,又看看自己身上,不禁滿臉脹紅,期期艾艾道:“諸位,父老,我,這,這是在哪裡啊?我的,我的衣物呢?”急得眼中竟是要噴出火來一般。
老村正肅然道:“後生啊,我等發現你時,你正在這官道邊野臥。老夫估摸你是酒後遭劫,被劫匪拋在了這荒郊野外。想想,可是?”
那後生卻雙眼死死盯著天空,腮幫咬得臉都變青了!
喂水女人小聲道:“村正,邪門兒,快叫叫他,失心瘋了不得呢。”
老村正擺擺手:“我看這後生不是凡人,讓他靜靜。起開,不要圍在這兒,各咥各飯去!”
眾人不言聲的散開了,眼睛卻都時不時的瞄著青石板。良久,那後生從青石板上站起,默默的向老村正和眾人深深一躬,轉身大步就走。老村正疾步趕上攔住:“我說後生啊,你有志氣,老夫看得出。可你如此模樣,走得多遠?誰沒個三災六難,老秦人能看著你這個模樣走了?來,先咥飯,再穿一身衣服,老夫決然不攔你,咋樣?”
愣怔片刻,後生又默默的一躬,便跟著老村正走進了松林。老村正親自拿來了幾張幹餅幾塊乾肉一把小蔥一罐豆粥:“後生,咥吧,莫嫌粗淡。”後生二話沒說,便大嚼起來,吃著吃著,淚水竟斷線般流了下來!老村正長長的嘆息一聲,向身邊一個少年低聲吩咐了幾句,少年飛快的跑出了松林。半柱香的工夫,少年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交給老人一個黑布包袱。老村正開啟包袱對後生道:“這是我大兒子的一身見客衣裳,後生穿了,莫嫌粗簡。”說著便一件一件的遞到了後生手中:一件黑色細布長衫,兩件未染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