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制是“卯時出城,無擾街市庶民”;便吩咐大弟子萬章讓車隊緩行,趕辰時到達大梁即可;此時魏王出城已經一個時辰,正好“全禮”而歸,不誤自己的行程。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魏惠王因遷都大梁後首次出獵,宣佈改了王獵規制,變作“辰時出城,以利庶民觀瞻”,意在讓國人看看王室的振作氣象。不想恰恰遭逢了孟子前來拜會,便就勢行事,大張旗鼓地開中門率群臣迎接孟子。這一番意外,如何不讓正在悠然自得的孟子大為驚訝?
“孟老夫子,別來無恙啊?”魏惠王遙遙拱手,滿臉笑意,身後的大臣們也是一齊躬身做禮:“見過孟夫子!”
孟子遠遠地聽見鼓樂奏起,就已經下車了,及至看見魏惠王君臣戎裝整齊地迎來,就知道自己算計不巧觸了黴頭,心中竟大是彆扭。但孟子畢竟久經滄海,立即換上了一副坦然自若的笑容迎了上去,長躬到底:“孟軻何能?竟勞動魏王大駕出迎,孟軻卻無地自容也。”
魏惠王嫻熟地扶住了孟子:“當今天下第一名士光臨大梁,為大魏國帶來文昌隆運,本王敢不盡地主之誼?”說完順便拉起孟子的左手,環顧左右大臣:“諸位臣僚,到大殿為孟夫子接風洗塵!孟老夫子,請。”便與孟子執手走向富麗堂皇的王宮正殿。孟子的學生們也壓根兒沒想到會有這場突如其來的隆重禮遇,一個個被禮賓官員們“侍奉”得方寸大亂。最後總算是紛紛聚合到偏殿,開始了接風酒宴。
禮賓應酬,魏惠王向來喜歡鋪排大國氣度,場面宏大,極盡奢華。這次又是借行獵之勢接待天下大宗師,自然更不會省略。鐘鼓齊鳴,雅樂高奏,燦爛的舞女讓孟子眼花繚亂。酬酢反覆,禮讓再三,孟子卻依然淡淡漠漠,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竟沒有往日高談闊論的興致。魏惠王卻是應酬高手,很善於找話題,見孟子落落寡歡,便關切地問起孟子在齊國的境況。孟子見問,竟不勝感慨,說已經辭了稷下學宮的館爵,準備回魯國興辦儒家學宮了。
魏惠王大為興奮,立即力勸孟子來魏國興辦學宮,職任學宮令,爵同上卿!
孟子卻淡然一笑:“孟軻兩鬢如霜,老驥不能千里了,望大王恕罪。”
魏惠王哈哈大笑,連連勸慰孟子不要歉疚,並慨然許諾,將資助孟子在魯國興辦學宮。這是一件實事,孟子倒是著實感謝了一番,氣氛便漸漸融洽熱烈起來。
猛然,魏惠王心中一動,便離席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孟子一躬:“孟夫子領袖天下士林,敢請為魏國舉薦棟樑大才,魏罌不勝心感。”
孟子大是意外,這是魏惠王麼?他竟也想起了求賢?
戰國以來,天下名士十之八九出於魏齊魯三國。魯國以儒家、墨家發祥地著稱。齊國以門類眾多號稱“名士淵藪”的稷下學宮著稱。魏國則以治國名士輩出著稱,李悝、吳起、商鞅、孫臏、龐涓等皆出魏國,若再加上後來的犀首、張儀、范雎、樂毅、尉僚,魏國簡直可以稱為名將名相的故鄉與搖籃。雖然群星如此璀璨,魏國的光芒卻是一天天暗淡了下去。魏國湧現的大才,除了魏文侯、魏武侯兩代用了一個李悝、半個吳起而使魏國崛起於戰國初期以外,從魏惠王開始,魏國就再也留不住人才了。
孟子很清楚,舉凡天下才士,莫不以在魏國修學若干年為榮耀。事實上,魏國才是真正的名士淵藪。魏國若要著力搜求人才,完全可以悉數網羅天下名士於大梁。然則,天下事忒煞奇怪!魏惠王的魏國竟成了名士的客棧,往來不斷,卻無一駐足!孟子本人也是終身奔波求仕的滄桑人物,如何不知其中就裡?要他薦舉賢才原也不難,非但自己門下盡有傑出之士,就是法家兵家,孟子也大有可薦之名士大才。譬如稷下學宮的荀子、慎到等第一流的名士,以及後起之秀莊辛、魯仲連等。可魏惠王能真心誠意地委以重任麼?禮遇歸禮遇,那與實際任用還差著老遠呢。有魏罌這樣的國王,公子卬這樣的丞相,誰要給魏國薦賢,那必是自討沒趣。但無論如何,公然的求賢之心,孟子卻是不好掃興的。
思忖有頃,孟子肅然拱手:“魏王求賢,孟軻欽佩之至。然則,孟軻多年來埋首書卷,與天下名士交遊甚少,急切間尚無治國大才舉薦,慚愧之至。”
“既然如此,日後但有賢才,薦於本王便是。”魏惠王極有氣度地笑著。
殿中突然一人站起:“啟奏我王,臣有一大賢舉薦。”
“噢?”魏惠王一看,竟是敖倉令先轢!他素來不喜歡小臣子搶班奏事,先轢雖是名將之後,畢竟只是個司土府低爵臣工,哪來大賢可薦?但方才公然向孟子求賢,此刻也不好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