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橋鋪路;“司土黨”中若有了張儀這等名士身居高位,自然是勢力大漲,所以對張儀的清高便也毫不計較。
訊息傳開,便有了這“司土黨”首吏——敖倉令先轢回大梁為張儀斡旋的事。
凡此種種,張儀都矇在鼓裡。張儀走的是當世名士的路子,直接求見君主,無須任何人從中引見。這種方法簡單紮實,既能充分體現名士天馬行空特立獨行的風骨,又對君主的識人眼光與用人膽略有直接考量的效果;成則一舉公卿,不會陷於任何官場朋黨;敗則飄然另去,不會將大好光陰空耗在無休止的折衝斡旋之中。這是春秋戰國以來,實力派名士不約而同的路子。孔子、孟子、范蠡、文仲、吳起、李悝、商鞅,以及他們身後的諸多名士,幾乎無一例外地採取了這種做法。張儀一身傲骨,如何能狗苟蠅營於朋黨卵翼之下?因了這種想法以一貫之,堅定明確,所以張儀從來沒有求助於人的企圖,與誰都是海闊天空;不合多了一番心思,想消除一個無端對手,卻引出了一場額外的“援手”;偏偏張儀渾不知曉,見了敖倉令先轢也還是左右逢源地虛應故事,使先轢不得要領,竟是悻悻而去。
一路消閒,夕陽銜山時便到了大梁。
北門外,早有敖倉令先轢帶了“司土黨”幾個實權官員在迎候張儀,要接張儀到先轢府上接風洗塵。此時,張儀才覺得事情有些擰,好在他心思靈動,略一思忖,便吩咐緋雲驅車去安置客棧,而後在先轢府外等候自己,他則與先轢同乘一車去赴酒宴。這便是委婉地與“司土黨”保持了距離,顯示了自己的獨立。“司土黨”本來已經商定,張儀住在先轢府,覲見魏王謀官一事,由“司土黨”合力斡旋,如今見張儀如此做派,竟是大感難堪,氣氛不由便彆扭起來。
張儀一擰,接風酒宴便顯得客氣拘謹起來。雖然張儀做出渾然不覺的樣子,照樣海闊天空,然則卻閉口不談大梁覲見之事。這在對方,便覺得大失體面,人人尷尬,便不想再與這個不識抬舉的名士著實結交,酬酢便冷淡了下來。直到酒宴結束,也沒有人提及引見舉薦之事。不到初鼓,接風洗塵便告罷了,竟是沒有一人送張儀前去客棧。張儀卻是毫不在乎,一一打拱辭行,跳上緋雲的軺車便大笑著揚長去了。
回到客棧,卻見緋雲已經事先關照客棧侍者備好了沐浴器具與大桶熱水。張儀在熱氣蒸騰的大木盆中浸泡,心中卻思謀著明日的說辭對策,“接風”酒宴的那點兒不愉快,也便煙消雲散了。沐浴完畢,緋雲捧來一壺冰鎮的涼茶。張儀咕咚咚牛飲而下,胸中的灼熱酒氣盪滌一去,頓感清醒振作,便吩咐緋雲自去歇息,自己從隨帶鐵箱中取出了一卷大書,便在燈下認真琢磨起來。緋雲知道這是公子每日必做的功課,不再多說,掩上門出去了。
這是一本羊皮紙縫製的書,封面大書《天下》兩個大字!大皮紙每邊一尺六寸有餘,攤開便佔了大半張書案。竹簡時代,這種羊皮紙縫製的書算是極為珍貴的了,只有王侯公室的機密典籍與奇人異士的不傳之密,才用這種極難製作的羊皮紙繕寫。面前的這本《天下》,是老師積終身閱歷,並參以門下諸多著名弟子的遊歷見聞編寫的,書中記載了七大戰國與所存三十多個諸侯國的地理、財貨、國法、兵制、吏治、民風等基本國情,頗為詳實。更重要的是,各國都有一副老師親自繪製的地理山川圖,要隘、關塞、倉廩、城堡、官道路線等無不周詳。在當世當時,只有鬼谷子一門有能力做如此大事。因為,非但老師本人是五百年一遇的奇才異士,所教弟子也盡皆震古爍今的經緯之士;別的不說,獨商鞅、孫臏、龐涓三人,就足夠天下側目而視了!這本《天下》,就是包括了蘇秦張儀在內的這些人的心血結晶,如何不彌足珍貴?臨出山前,老師特意讓他與蘇秦各自抄寫了一本《天下》,作為特別的禮物饋贈兩人。抄完書的那天,老師親自在封皮題寫了書名,又在扉頁寫了“縱橫策士,度勢為本”八個大字,便送他們出山了。
張儀將《天下》中的七大戰國重新瀏覽一遍,對獻給魏王的霸業對策已經成算在胸,思謀一定,倦意頓生,上得臥榻便呼呼大睡了。
清晨起來,張儀精神奕奕。緋雲笑道:“吔,公子氣色健旺,要交好運了。”張儀攬住緋雲肩頭笑道:“緋雲,不要叫公子,我又不是世家膏粱子弟,聽得不順。”緋雲驚訝:“吔?卻教我如何稱呼?”張儀略一思忖道:“共車同遊,就呼我張兄吧。”緋雲面色脹紅:“卻如何使得?壞了主僕名分吔。”張儀揶揄道:“不知曉禮崩樂壞是時尚麼?你只管叫就是。”緋雲囁嚅道:“張,兄……我,等你回來中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