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太子丹心頭轟然一聲頭疼欲裂,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八月秋風起,燕代兩國的聯軍隆隆開向燕南之地。
還在燕代密謀聯結的時候,李信楊端和一班大將便提出先行攻燕而後再破代軍的對策。對此,李斯也是贊同的。王翦卻篤定道:“燕代調集大軍會戰,正是我軍一戰定北之大好時機,安可急哉?我若先行攻燕,燕國自可一戰而下。然,代趙軍若是不戰而逃,顯然便是後患,兩戰三戰,何如一戰決之也!”李斯憂心忡忡道:“果真齊楚魏三國利令智昏而出兵,再加匈奴南下,我軍豈不四面陷敵?不如先下燕國,以震懾他國不敢北來。”王翦大笑道:“果真燕國能促成六方合縱,老夫求之不得也!戰場越少越好,敵軍越多越好。此目下秦軍之所求,長史何慮之有哉!”李斯不禁有些惶惑道:“自來用兵,皆以不多頭作戰為上,何上將軍反求多路敵軍同時來攻?”王翦道:“長史所言,常道也。目下之勢,非常道也。天下大國盡成強弩之末,縱然六方齊出,皆疲惰烏合之眾,何懼之有哉!譬如燕國,兵馬號稱三十萬,實則一無統兵大將,二無實戰演練,三無堅甲利器,四無豐厚糧草;彼所以延遲至秋來會戰,實則欲在戰敗之後逃入遼東,使我軍不能在風雪嚴寒之季追殲而已。未戰而先謀逃路,其心之虛可見也!代國更是驚弓之鳥,十萬大軍至少有三四成是傷殘士卒;將相一身之趙平,貴胄公子未經戰陣,卻被燕代定為統帥,不足慮也!凡此等等,縱有大軍百萬開來,老夫只拿四十萬破他。謂予不信,長史拭目以待也!”李斯默然了。他不明白,素以穩健著稱的王翦,如何突然變得豪氣縱橫,視天下敵國如草芥,莫非這便是兵家奇正之道?
此後探馬縱橫,各種訊息連綿不絕地飛入秦軍幕府。
燕國遼東與高句麗的獵民步騎十萬西進了,督亢腹地的二十萬大軍西進了,代國的十萬步騎也開始南下了,趙平宋如意的幕府已經進駐燕南地帶等等。其中最令王翦李斯驚訝的訊息是:太子丹一夜白頭,猶率一軍親自赴戰;這支軍馬人皆白衣素盔,全數是燕國劍士與王室精銳護軍。
“此為哀兵,須得分外留意。”李斯著意提醒王翦。
“以刺客之仇激勵戰心,太子丹何其蠢也!”王翦輕蔑地笑了。
“上將軍,我軍固然多勝,亦不能驕兵!”李斯有些急了。
“長史試想,”王翦叩著帥案道,“國家危亡而不計,卻以一刺客之死為名目大張仇恨,公仇也?私恨也?以刺客私仇激勵將士,太子丹明智麼?”
“也是一理。”李斯不無勉強地贊同了王翦。
“傳令工匠營,趕製三百面有字大纛旗備用。”王翦轉身下達了軍令。
“旗面何字?”軍令司馬高聲問。
“長史,如此八字可否?”王翦壓低聲音頗見神秘地笑了笑。
李斯湊過來側耳細聽,恍然大笑連連點頭。
燕代聯軍集結於燕南涿地,幕府立定,已經是八月將末。
一個月明風清的秋夜,太子丹率領三千精銳星夜趕赴燕南幕府,要與趙平、宋如意會商戰事方略。兩軍倉促彙集,“會戰抗秦,存燕保代”的宗旨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仗如何打,兵力如何部署,兩方卻從未有過認真的會商。太子丹雖不是燕軍統帥,卻也知道燕代兩軍的軍法、軍制與作戰風習有很大不同。代軍是天下銳師趙軍的根基延續,目下雖是強弩之末,然對於燕軍而言,代軍十萬仍然是無可爭議的主力。燕國出動的兵力有兩支,一支是腹地主力二十萬,一支是遼東輕騎十萬。開戰在即,太子丹才驀然發覺,自己對燕國的兵事與大軍竟然是如此陌生,陌生得連兩支大軍的統兵大將也一無所知。太子丹只知道,燕國本無強兵傳統,唯在樂毅時期變革軍法,練成了一支以遼東騎士為主力的輕騎雄師。之後歷經燕惠王、武成王、燕王喜三代數十年,那支雄師早已經消耗得沒了影子。而十萬遼東步騎,實際根基是當年樂毅秦開遠征齊國時留下的鎮守遼東的獵戶民軍。燕軍主力被齊國的汪洋大海吞沒後,燕惠王將這支獵戶民軍大為擴充,改為王室直領的王師,以為燕國危機之時的退路。就實說,這支遼東軍是不為天下所知的“隱師”。父王至今猶能鎮靜揮灑,根本因由,正在於這支鮮為人知的大軍。如今,父王贊同調來“隱師”之中的十萬大軍與秦軍會戰,太子丹感喟之餘,更多的是茫然。燕國腹地二十萬主力大軍的大體情勢,太子丹尚算略微知情:傷殘多,老弱多,兵器劣,甲冑薄,在往昔與趙軍的戰事中連連大敗,士氣已經低落得很難經得起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