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了搖頭。於是,李斯又說,上卿既無踏青之心,後日卯時大朝會,秦王將以隆重國禮,接受燕國國書及大禮。荊軻點了點頭,便打了個一個長長的哈欠。李斯說,上卿鞍馬勞頓,不妨早早歇息。一拱手,李斯悠悠然去了。
次日正午,李斯又來了。這次,李斯只說了一件事:燕國要割地、獻人、請和,是否有已經擬定的和約底本事先會商?抑或,要不要在覲見秦王之後擬定?荊軻這才心頭驀然一驚:百密一失,他竟然疏忽了邦交禮儀中最為要緊的盟約底本!畢竟,他的公然使命是為獻地立約而來的。雖然如此,荊軻畢竟機警過人,瞬息之間,做出一副沉重神色道:“燕為弱邦,只要得秦王一諾:燕為秦臣,餘地等同秦國郡縣,萬事安矣!若燕國先行立定底本,秦國不覺有失顏面乎?”李斯笑道:“上卿之言,可否解為只要保得燕國社稷並王室封地,則君臣盟約可成?”荊軻思忖道:“不知秦王欲給燕國留地幾多?”李斯道:“不知燕王欲求地幾多?”荊軻佯作不悅道:“燕弱秦強,燕國說話算數麼?”李斯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容特使覲見秦王之後,再議不遲。”
李斯走了。荊軻心頭浮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三月二十七清晨卯時,咸陽宮鐘聲大起。
秦國鋪排了戰國以來的最大型禮儀——九賓之禮,來顯示這次秦燕和約對於天下邦交的垂範。九賓之禮,原本是周天子在春季大朝會接見天下諸侯的最高禮儀。《周禮·大行人》雲:“(天子)春朝諸侯而圖天下之事……以親諸侯。”所謂九賓,是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共九等賓客。其中,前四等賓客是諸侯,後五等賓客是有不等量封地的各種大臣朝官。九賓之禮繁複紛雜,僅對不同賓客的作揖的方式,就有三種:天揖、時揖、士揖,非專職臣工長期演練,不足以完滿實現。及至戰國,歷經春秋時期禮崩樂壞,這種繁複禮儀,已經不可能全數如實再現。李斯總操持此次大禮,之所以取九賓大禮之名,實際所圖是宣示秦國將一統天下、秦王將成為天下共主(天子)的大勢,所以將接見燕王特使之禮儀,賦予了“天子春朝諸侯,而圖天下之事”的九賓大禮意涵。就其實際而言,無非是隆重地彰顯威儀,顯示秦國將王天下的氣象而已,絕非如儀再現的周天子九賓之禮《史記·正義》劉雲:“設文物大備,即謂九賓,不得以周禮九賓義為釋。”是為切實之論。。
李斯準時抵達國賓館舍,鄭重接出了荊軻與秦舞陽。
一支三百人馬隊簇擁著三輛青銅軺車,轔轔駛出館舍駛過長街時,咸陽民眾無不肅然駐足,燕使萬歲的喊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後車的秦舞陽,亢奮得眉飛色舞。八尺傘蓋下的荊軻,卻又一次閉上了眼睛。軺車進入王城南門,丞相王綰率領著一班職司邦交的行人署大吏,在白玉鋪地的寬闊車馬場彬彬有禮地迎接了荊軻。王綰在呂不韋時期原本便是行人,如今雖已鬚髮灰白,卻有著當年呂不韋的春陽和煦之風,對荊軻拱手禮略事寒暄,又一伸手做請,笑道:“群臣集於正殿,正欲一睹上卿風采,敢請先行。”荊軻這才第一次悠然一笑,一拱手道:“丞相請。”王綰笑道:“上卿與老夫同爵,老夫恭迎大賓,豈可先行?上卿請。”若依著九賓之禮,每迎每送都要三讓三辭而後行。故此,兩人略事謙讓,原是題中應有之意,並非全然虛禮。荊軻遂不再說話,對著巍巍如天上宮闕的咸陽宮正殿深深一躬,轉身對秦舞陽鄭重叮囑一句道:“副使捧好大禮,隨我覲見秦王。”
荊軻肅然邁步,一腳踏上了丹墀之地。
丹墀者,紅漆所塗之殿前石階也。春秋之前,物力維艱,殿前石階皆青色石條鋪就,未免灰暗沉重,故此塗紅以顯吉慶也。戰國末期,秦國早已富強,咸陽王城的正殿石階是精心遴選的上等白玉,若塗抹紅漆,未免暴殄天物。於是,每有大典大賓,咸陽宮正殿前的白玉石階便一律以上等紅氈鋪之,較之紅漆尤顯富麗堂皇。此風沿襲後世,始有紅地毯之國禮也。此乃後話。
荊軻踏上丹墀之階,雖是目不斜視,卻也一眼掃清了殿前整個情勢。秦國的王城護軍清一色的黑色衣甲青銅斧鉞,肅立在丹墀兩廂,如同黑森森金燦燦樹林,凜凜威勢確是天下唯一。荊軻對諸般兵器的熟悉,可謂無出其右,一眼看去,便知這些禮儀兵器全都是貨真價實的銅料,上得戰場雖顯笨拙,單人撲殺卻堪稱威力無窮。僅是那一口口三十六斤重、九尺九寸長的青銅大斧,任你鋒利劍器,也難敵其猛砍橫掃之力。驀然之間,荊軻心頭一動!秦王殿前若有兩排青銅斧鉞,此事休矣……
“我的髮簪——”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