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成為潮流所向?至於這個一潮流與秦國一天下的大略有無契合?影響何在?更加沒有明確想法與應對之策。尉繚大論將天下轉折大勢明朗化,秦國廟堂重臣人人有恍然大悟之感。其帶來的第一效應,是新銳君臣人人都生出了一種大道在前只待開步的緊迫感。其次效應,是嬴政君臣不約而同地覺察到,原先的實施方略需要某種修正。一番思忖一番會商,嬴政見到尉繚的旬日之後,在東偏殿舉行了重臣小朝會,特召尉繚與會。依據秦國傳統,這是對山東名士的最高禮遇——許布衣之士於廟堂直陳。除了在咸陽的王綰李斯鄭國等,藍田大營的王翦蒙恬也趕回來與會。這次小朝會,尉繚提出了“將一天下,文武並重”的八字方略。
尉繚的解說,始終縈繞在嬴政心頭。
“一天下者,非霸業也,實帝業也。霸業者,強兵鏖戰而使天下俯首稱臣也。帝業者,文武並重恩威兼施,而使天下渾然歸一也。方今六國雖弱,畢竟皆有百餘年乃至數百年之根基,皆有強兵稱霸之史蹟。便是目下,六國雖強弩之末,兵力土地人口猶存,若拼力重結合縱而一體抗秦,天下之勢猶難逆料也!終不能成合縱者,潮流之勢也。潮流者何?天下歸一之心也!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此之時,若僅憑重兵鏖戰,可能適得其反,甚或啟用合縱抗秦。若能文武並戰,則事半功倍也!文戰,使人心向一,使民不以死戰之力維護裂土邦國也。如此釜底抽薪矣!文戰實施之策,以邦交大才率精幹吏員長駐山東,一則大宣天下合一潮流,瓦解朝野戰心;二則結交權臣為我所用,使六國不能相互為援,更不能重結合縱;三則探究六國民情民治,以為日後整肅天下之根基。繚以為,若能有兩支邦交銳師出山東,力行文戰,則六國不難平定也!”
嬴政記得清楚,那日殿堂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至此,一個欲待實施的方略清晰地呈現出來:秦國必須有一個長於邦交且專司邦交的班底,能持之以恆地在山東長期斡旋,方可收文戰功效。嬴政慨然拍案:“立即下書各官署,留心舉薦邦交能才,國府不吝賞賜!”
次日中夜,嬴政正在書房與王綰李斯議事,趙高輕步進來稟報說客卿姚賈求見。驀然之間,嬴政有些愣怔,姚賈?姚賈何許人也?王綰笑雲,姚賈是行人令,以客卿之身領邦交事務多年了。李斯也跟著笑道,我查吏員文件,此人乃大梁監門子,當年被魏國官場冷落排斥,憤而入秦。嬴政恍然醒悟:“想起來也!有人舉發……教他進來!”趙高答應一聲飛步出去,片刻便聞腳步匆匆之聲進來。
“你是姚賈?”瘦削精悍的中年人尚未說話,嬴政突兀一句。
“客卿姚賈,見過秦王!”
“姚賈,你知罪麼?”
“臣不知罪。”姚賈倏忽愣怔,昂然抬頭。
“國府以重金資你出使,你卻揮霍國財結交六國權臣,你做何說?”
“舉發之言非虛!姚賈確實以國金結交諸侯。”
“噢?”嬴政大感意外臉色頓時一沉,“損公營私,公然觸法?”
“敢問秦王,特使若不結交六國重臣,安能拆散其盟?其盟不散,秦國威脅何以解之?出使之臣猶如出征之將,若無臨機布交之權,猶如大將不能自主部署兵力,談何邦交長效?姚賈懷抱效秦國之心而渙散六國,若做營私罪舉發,秦國邦交無望矣!”
“姚賈!人言你出身卑賤,輒懷野心,欲結六國以謀退路。”
“秦王之辭,與大梁官場流言何其相似乃爾!”姚賈竟大笑起來。
“說!何笑之有?”
“姚賈笑秦王一時懵懂也!”姚賈坦然得如同駁斥大梁遊學士子,“天下流言罵秦王豺狼者多矣,果如是乎!姚賈確實是大梁城門老卒之子,市井布衣也。然古往今來,卑賤布衣大才興邦者不知幾多,何姚賈尚在區區客卿之位,便遭此中傷?不說太公、管仲、百里奚,也不說吳起、商鞅、蘇秦、張儀,秦王之側,便有關西布衣王綰、楚之布衣李斯。出身卑賤者皆有野心,天下流言者誠可笑也!王若信之,姚賈願下廷尉府依法受勘,還我布衣清白。如此而已,夫復何言!”
“好辭令!邦交大才也!”嬴政拍案大笑。
“秦王……”憤激的姚賈一時轉不過神來,迷惘地盯著嬴政。
“舉發者本意,本王心下豈不明白!”嬴政叩著書案,揶揄的聲調頗似廷尉府斷案老吏一般,“查客卿姚賈者,府邸不過三進,官俸不過十金,雖居官而長著布衣,常出使而故居猶貧。如此大才入秦國不得其位,焉得不為小人中傷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