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如何!”頓弱聲音高得連自己也吃驚。
“酒肆不便,嬴政故託商旅之名相邀,先生見諒。”
“你?你是秦王嬴政!”
“頓兄,秦王還能有假?”旁邊賈姚笑了。
“噫!你知秦王?你是何人?”
“客卿姚賈,不敢相瞞。”同來的瘦削布衣深深一躬。
“攪亂山東之秦國行人令,姚賈?!”
“姚賈不才,頓兄謬獎。”
頓弱縱是豁達名士,面對同時出現的秦王與秦國邦交大吏,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身著黑斗篷的秦王卻渾然無覺,恭敬地拱手作請親自領道,將頓弱領進了松林深處的庭院。一路行來,頓弱一句話不說,只左右打量兩人,恍若夢中一般。
及至小宴擺開,飲得幾爵,頓弱的些許困窘一掃而去,滔滔對答遂不絕而出。秦王求教也直截了當:“欲一天下,邦交要害何在?”頓弱的論斷明快簡潔,與名家治學之瑣細思辨大相徑庭:“欲一天下,必從韓魏開始。韓國者,天下嚥喉也。魏國者,天下胸腹也,韓魏從秦,天下可圖!”秦王遂問:“何以使韓魏從秦?”頓弱對雲:“韓魏氣息奄奄,以邦交能才攜重金出使,文戰斡旋,使其將相離國入秦,君臣相違不得聚力,功效堪抵十萬大軍!”秦王笑問:“重金之說,大約幾多?”頓弱慨然:“周旋滅國,寧非十萬金而下哉!”秦王笑雲:“秦國窮困,十萬金只怕難湊也。”頓弱大笑:“秦王惜金,天下何圖?秦王不資十萬金,只怕頓弱便到楚國鼓譟六國合縱也!合縱若成,楚國王天下,其時秦王縱有百萬重金,安有用哉?”
“倨傲坦蕩,頓子名不虛傳也!”嬴政一陣大笑。
姚賈一直饒有興致地聽著秦王與頓弱問對,既不插話也不首肯,一副若有所思神色。不料頓弱卻突然直面問道:“足下語詞犀利,敢問修習何家之學?”姚賈一拱手道:“在下修習法家之學。入秦之先,嘗為魏國廷尉府書吏。”頓弱尚未說話,秦王嬴政先大感意外:“客卿法家之士,如何當初進了行人署?”姚賈道:“我入秦國之時,適逢王綰離開丞相府,文信侯呂不韋便留我補進行人署……諸般蹉跎,也就如此了。”嬴政一笑:“先生通曉魏國律法?”姚賈慨然一拱手道:“天下律法姚賈無不通曉,然最為精通者,當數秦法也!”頓弱哈哈大笑道:“魏人精於秦法,異數也!”姚賈道:“商君秦法,法家大成也,天下之師也!數年十數年之後,安知秦法不是天下之法?有識之士安得不以秦法為師焉?”秦王興致勃勃:“秦法可為天下法,其理何在?”姚賈不假思索地回答:“秦法三勝:一勝於法條周延,凡事皆有法式;二勝於舉國一法,庶民與王侯同法,法不屈民而民有公心;三勝於執法有法,司法審案不依官吏之好惡而行,人心服焉。如此三勝,列國之法皆無。是故,秦法可為天下之法也!”頓弱不禁又是大笑:“足下之言,實決秦國邦交根基也,妙!”
“頓子何有此斷?”嬴政一時有些迷茫。
“素來邦交,多關盟約立散爭城奪地。以邦交而布天下大道者,鮮矣!今秦之邦交,若能以秦法一統天下為使命,大道之名也,潮流之勢也,寧非根基哉!”
秦王離案起身,肅然一躬:“嬴政謹受教。”
如此直到天亮時分,頓弱才被姚賈領到驛館最好的一座庭院。頓弱興猶未盡,又拉住姚賈飲酒論學。清晨時分,兩人站在廊下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還是都沒有睡意。默然良久,姚賈頗顯詭秘地笑道:“頓子素不拜君,可望持之久遠乎!”頓弱道:“天下無君可拜,寧怪頓弱目中無君?”姚賈笑道:“今日秦王,寧非當拜之君?”頓弱不禁喟然一嘆:“天下之君皆如秦王,中國盛世也!”姚賈也是感慨中來:“唯天下之君不如秦王,中國可一也!”
三、驅年社火中尉繚突然逃秦
歲末之夜,大咸陽變成了一片燈火之海。
這是天下共有的大節,年。在古老的傳說裡,年是一種兇猛的食人獸,每逢歲末而出,民眾必舉火鳴金大肆驅趕。歲歲如此,久遠成俗。夏商兩代,天下只知有歲有祀,不知有年。及至周時,驅年成為習俗,天下方有歲末“年”節之說。其意蘊漸漸變為驅走年獸之後的慶賀,是謂過年。及至春秋戰國,驅年已經成為天下度歲的大節,喜慶之氣日漸濃厚,恐懼陰影日漸淡化。人們只有從“過年”一說的本意,依稀可見歲末驅害之本來印跡。唯其如此,戰國歲末的社火過年通行天下。社火者,村社舉火也。驅年起於鄉野,是有此說。以至戰國,社火遂成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