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所以終於贊同結盟舉事,要害在於龐煖提出的拋開春平君而由腹地趙軍一班大將舉事的方略尚覺踏實。李牧久在軍旅,對元老黨的舉事方略歷來冷淡以對,其根由與其說對郭開洞察不明,毋寧說對春平君一班元老的拖泥帶水與浮華奢靡素來蔑視,而對其能否成功更抱有深深疑慮。而龐煖初來,李牧拒絕,同樣是李牧疑慮之心尚未消除。經司馬尚勸說而李牧最終接納,也是李牧得多方斥候探察,知龐煖等確實不再與春平君元老黨勾連,遂決意支援龐煖舉事。
如此盟約達成,邊軍一班大將無不倍感亢奮,原先漸漸離散的軍心由是陡然振作。及至秦國大軍逼近趙國邊境的軍報傳來,李牧大軍已經恢復了往昔的上下同心剽悍勁健,全軍一片求戰之聲。
李牧選擇的抗秦方略是:居中居險,深溝高壘,遲滯秦軍,以待戰機。
看官留意,李牧將兵大戰,數十年一無敗績。在戰國名將中只有三人達此煌煌高度,一曰吳起,一曰白起,再曰李牧。而這三人之統兵性格,竟然驚人的相似:機警靈動如飄風,深沉匿形如淵海,猛勇爆發如雷霆,生平從無輕敵驕兵之熱昏。一言以蔽之,狠而刁,勇而韌,冰炭偏能同器。仔細分說,吳起終生七十六戰,尚有十二場平手之戰;而白起、李牧,卻是一生大戰連綿,戰戰規模超過吳起,卻是次次完勝,根本不存在平手之戰。由此觀之,白起、李牧尚勝吳起一籌。若非李牧後來慘死,以致未與王翦大軍相持到底,而致終生無中原大戰之勝績,李牧當與白起並列戰神矣!
秉性才具使然,李牧謀定的抗秦方略,深具長遠目光。
所謂居中,依據趙國大勢決斷趙軍戰位也。
其時,趙國疆土共有五大郡,自北向南依次是:雲中郡(包括後來吞滅的林胡之地)、雁門郡(包括後來吞滅的樓煩之地)、代郡(三十六縣)、上黨郡(包括後來接納韓國的上黨郡,共計四十一縣)、安平郡(與齊、燕接壤)據楊寬先生《戰國史·戰國郡表》,其中未錄縣數者,不可考也。。其時,郡縣制在各國並不完備,尤其是山東六國,不歸屬於郡的獨立縣與自治封地尋常可見。譬如目下之趙國,國都邯鄲周圍百里當是王室直領,再加四面邊地常因戰事拉鋸而盈縮,故所謂郡數,只能觀其大概,而非後世國土疆域那般固定明確。五大郡中,上黨郡獨當其西,南北縱貫綿延千里,幾乎遮擋了趙國整個西部。秦國大軍西來,以太行山為主軸的南北向連綿山地橫亙在前,正是天險屏障。上黨郡東北部的井陘山地帶,若從整個太行高地構成的西部屏障看,其位稍稍居北;若從背後的東部本土看,則正當趙國中央要害,譬若人之腰眼。若秦軍從井陘山突破東進,則一舉將趙國攔腰截斷,分割為南北兩塊不能通聯,趙國立時便見滅頂之災。李牧為趙軍選定井陘山為抗秦主戰場,其意正在牢牢護住中央出入口,北上可聯結雲中郡邊軍,南下可聯結邯鄲腹地各軍,從而使趙國本土始終渾然一體,以凝聚舉國之力抗擊秦軍。只要中央通道不失,無論秦軍南路北路如何得手,都得一步步激戰擠壓,趙國便有極大的迴旋餘地。
所謂居險,依據山川形勢決斷趙軍戰法也。
太行山及其上黨山地之所以為天險屏障,在於它不僅僅是一道孤零零山脈。太古混沌之時,這太行山南北連綿拔地崛起,轟隆隆順勢帶起了一道東西橫亙百餘里的廣袤山塬。於是,太行山就成了南北千里、東西百餘里甚至數百里的一道蒼莽高地。這道綿延千里的險峻山塬,僅有東西出口八個,均而論之,每百餘里一個通道而已。所謂出口,是東西橫貫的峽谷通道,古人叫做“陘”。這八道出入口,便是赫赫大名的太行八陘。自南向北,這八陘分別是: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井陘、飛狐陘、蒲陰陘、軍都陘關於上黨與太行八陘之細說,見本書第三部《金戈鐵馬》。。李牧選定的井陘山,是自南向北第五陘所在的山地。井陘山雖不如何巍巍高峻,然卻在萬山簇擁中卡著一條峽谷通道,其勢自成兵家險地。趙軍只要憑險據守,不做大肆進攻,秦軍斷難突破這道峽谷關塞。而相持日久,不利者只能是遠道來攻的秦軍。
如此大勢一明,所謂深溝高壘遲滯秦軍以待戰機,不言自明瞭。
當然,若是秦軍從上黨八陘全面進擊,井陘山未必便是最佳防守戰場。然則李牧已經得到明確軍報:秦軍三路攻趙,西路主力大軍進逼方向毫無隱晦地直指井陘山,南路出河內逼邯鄲,北路出太原逼雲中。司馬尚等一班大將對秦軍路數迷惑不解。李牧指點地圖解說道:“秦軍不著意隱秘行進,大張旗鼓而來,其意至明:一不做奇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