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秦軍大將從未有過來往,一見這威名赫赫的白髮上將軍如同少年心性一般,心下頓時沒底,不知如何應對了。再看王翦,卻是不慌不忙道:“老將軍要搶我功勞,末將讓給老將軍便是。”老桓齕頓時紅臉:“攻得三五城,算個鳥功勞!老夫是渾身癢癢。你小子!非得老夫脫光給你看麼?老夫打仗,功勞記你,賴賬是老鱉!”王翦依舊不慌不忙:“自秦王去歲下令特製草藥入軍,老將軍一日一洗,甲癢病業已大有好轉。末將看,老將軍還是要奪末將功勞。”老桓齕無可奈何地揮揮手:“好好好,你小子小氣!要掙功勞給你!那,老夫照應糧草總歸可也。”王翦還是不慌不忙:“也不行。秦王不久將要巡視大軍,大營軍務堆積如山,上將軍豈能做輜重營將軍?”老桓齕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終究又是無可奈何地呵呵一笑:“你小子老夫剋星也!好好好,老夫離得遠遠便是。”
入夜,李斯草擬好國書,正好王翦進帳來商定兩方如何文武協同。李斯多少有些擔心老桓齕掣肘,卻又不好明說,只好沉吟著一句:“此事宜速決,全在文武步伐協同,上將軍果真發令不暢……”王翦不禁哈哈大笑:“先生多慮也!秦人聞戰則喜,個個如此。全軍呼應配合,只怕老將軍比你我還要上心。”李斯自然知道,持重的王翦決然不會在邦國大事上嬉鬧,一時心下大是寬慰。
次日,李斯在幕府軍吏中選好五名幹員,五道國書立即飛往趙魏燕齊楚。之後,李斯自帶幾名得力幹員,秘密出使韓國,一則與王翦雙管齊下,二則要察看韓國虛實,三則還想會見韓非勸其入秦。
卻說王翦親率五萬步騎精銳,同時猛撲南陽。旬日方過,李斯與五路特使尚未回程,王翦一旅已經連下南陽五城,將南陽最大的宛(縣)城已經鐵桶般圍定。多年來,韓國非但對秦屢屢敗績,便是在山東六國的爭戰中也是多有戰敗屢屢割地,腹地已經支離破碎互不連線,幾成一張千瘡百孔的破網。南陽之地,是韓國最後風華尚存的富庶地帶,一旦失守,韓國便只有新鄭孤城了。秦軍一攻南陽,韓國立即派出飛車特使向五國求援。奈何秦國國書在先,五國頓時氣短,覺得韓國在鄭國之事上太過齷齪。普天之下,哪有個不許本國間人逃回本國的黑心約法?再說,秦軍關外大營距南陽近在咫尺,五國縱然有心合縱發兵,至少也得一月半月會商,縱然不會商立即發兵,至少也得旬日之後趕到,韓國一片南陽之地撐得了十天半月麼?大勢如此,五國只有搖頭嘆息了。求救無望,韓王安立即慌了手腳,當即派出特使請求秦軍休戰。可王翦根本不理睬,只揮動大軍包圍宛城,聲稱韓國若不送鄭氏族人入秦,秦軍立即滅韓!
李斯回程之日,韓國丞相韓熙已經親自將鄭氏族人數百口送到了秦軍幕府。
萬般感慨之下,李斯立即知會王翦退兵。
秦王接到快報,下書內史郡郡守畢元:在鄭國渠受益縣內,任鄭氏族長選地定居,一應新居安置所需全部由國府承擔。李斯將一應事務處置完畢,遂星夜趕回咸陽,尚未晉見秦王,先趕到了大田令府邸。李斯將諸般經過尚未說完,鄭國已經是老淚縱橫了。當夜,李斯還是沒有回驛館,陪著鄭國整整說叨了一夜。鄭國反覆唸叨著一句話:“老夫治水一生,閱人多矣!如秦王秦國這般看重功臣者,千古之下不復見矣!”次日清晨,李斯要陪鄭國到下邽縣撫慰族人,鄭國卻斷然搖頭:“不!老夫立即到官署任事,立即草擬水法。既為秦國大田令,老夫豈能尸位素餐!”
正在此時,家老匆匆進來稟報:中車府軺車在車馬場等候,專門來接李斯。中車府是專司王室車馬的內侍官署,派車接送官員自然是奉秦王之命。李斯當即向鄭國告辭,疾步出府,在車馬場上了高高傘蓋的青銅軺車轔轔而去。
軺車出了官邸坊區,沒上王城大道,卻繞過王城直向北門駛去。李斯不便公然詢問,心下卻不禁溢位些許鬱悶。軺車向北,不是去北阪,必是去太廟。便是說,此行未必定然是秦王召見,縱然是秦王召見,也多半不是大事正事。畢竟,秦王只要在咸陽,議政從來都是在王城書房的。李斯目下最上心者,是自己這個客卿之身究竟落到哪個實在官職上?河渠事完,後續事務已經移交相關官署,李斯這個客卿便虛了起來。回咸陽兩月有餘,上下忙得風風火火,除了擢升並安置鄭國,朝會始終沒有涉及人事。雖然李斯明白,鄭國已經做了大田令,秦王絕不會閒置自己於客卿虛職,然真章未見,心便始終懸著。
“客卿,敢請下車。”
駕車內侍輕輕一聲,李斯驀然回過神來。
二、嬴政第一次面對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