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茬,兩料不收,下茬要再旱,涇水河渠秋種要再不能放水,秦國便真的要遭大劫了。
人心惶惶之際,秦王兩道王書飛馳郡縣大張朝野。
老秦人又咬緊了牙關:“直娘賊!跟老天撐住死磕,誰怕誰!”
這兩道王書,非但大出秦人意料,更是大出山東六國意料,不能不使人刮目相看。第一道王書依法緩賦,許民在日後三個豐年內補齊賦稅,且明定日後賦稅法度:小歉平年補,大歉豐年補;開宗明義一句話:“法不可棄,民不可傷。”老秦人聽得分外感奮。這道王書抵達涇水河渠時,鄭國高興得一躥老高,連連呼喝快馬分送各營立即宣讀。瓠口工地的萬餘民力密匝匝鋪滿峽谷,鄭國硬是要親自宣讀王書。當鄭國唸誦完畢,嘶啞顫抖的聲音尚在山谷迴盪之際,深深峽谷與兩面山坡死死沉寂著。鄭國清楚地看見,他面前的一大片工匠都哭了。鄭國還沒來得及抹去老淚,震天動地的吼聲驟然爆發了:“秦王萬歲!官府萬歲!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鄭國老淚縱橫,連連對天長呼:“上天啊上天!如此秦王,如此秦人,寧不睜眼乎!”沒過片時,不知道哪裡的訊息,整個一千多座營盤都風傳開來:緩賦對策,李斯所出!其時,李斯剛剛帶著一班精幹吏員飛馬趕回,要與鄭國緊急商議應對第二道王書。不想剛剛進入谷口幕府,李斯馬隊便被萬千民人工匠包圍,黑壓壓人群抹著淚水狂喊李斯萬歲,硬是將李斯連人帶馬抬了整整十里山道。及至鄭國見到李斯,黝黑乾瘦的李斯已經大汗淋漓地軟癱了。鄭國從馬上抱下李斯,李斯淚眼朦朧地砸出一句話:“秦人不負你我,你我何負秦人!”便昏了過去。
入夜李斯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秦王要親上河渠,老令以為如何?”
這便是秦王嬴政的第二道王書:本王欲親上河渠,舉國大戰涇水。
鄭國這次沒有猶豫,探水鐵尺一點:“秦王善激發,河渠或能如期而成!”
李斯忽地翻身坐起:“秦王正等你我決斷,回書!”
兩人一湊,一封上書片刻擬就,幕府快馬信使立即星夜飛馳咸陽。
清晨,嬴政一進書房便看到了擺在案頭的鄭國李斯上書,瀏覽一罷,立即召來蒙恬與王綰共商。嬴政第二道王書的本意,便是安定民心之後親自上河渠督戰,舉國大決涇水河渠。王書宣示了秦王“或可親臨,大決水旱”的意願,卻沒有明確肯定是否真正親臨,當然,更沒有宣示具體行止。在朝野看來,這是秦王激勵民心的方略之一。畢竟,國家中樞在國都,國君顯示大決水旱的親戰壯志是必要的,但果真親臨一條河渠督工,從古到今沒有過,目下秦國處處吃緊,更是不可能的。因此,事實上無論是朝野臣民還是河渠工地,誰都沒有真正地認為秦王會親臨河渠。但是,真正的原因卻不是這般尋常推理,而是嬴政的方略權衡。
那日,會商王綰草擬的王書之後,嬴政便提出了親統河渠的想法。王綰明確反對,理由只有一個:“秦國裡外吃緊,必須秦王坐鎮咸陽,總攬全域性。河渠固然要緊,李斯鄭國足當大任!”蒙恬沒有明確反對,提出的理由卻很實在:“君上幾次欲圖巡視河渠,李斯鄭國每每勸阻。因由只有一個:秦王親臨,必得鋪排巡視,民眾也希圖爭睹秦王風采,無論本意如何,都得影響施工。方今水旱情勢加劇,秦王親臨似無不可。然則,若能事先徵得李斯鄭國之見,再做最後決斷,則最好。”嬴政思忖片刻,立即拍案:“緩賦王書之後,立即加一道秦王特書,申明本王決意與國人同上涇水之心志。徵詢鄭國李斯之書,快馬立即發出。究竟如何上渠,而後再做決斷。”如是,才有了那兩道令國人感奮的王書。
今日上書開啟,一張羊皮紙只有短短三五行:“臣鄭國李斯奏對:秦國旱情跨年,已成大險之象,秋種若無雨無水,則秦國不安矣!當此之時,解旱為大。秦王長決事,善激發,若能親統涇水,河渠民眾之士氣必能陡長。唯其如此,臣等建言,秦王若務實親臨,則事半功倍矣!”傳看罷羊皮紙上書,王綰只一句話:“鄭國李斯如此說,臣亦贊同。”蒙恬卻皺著眉頭搖著羊皮紙:“這‘務實親臨’四個字,頗有含糊,卻是何意?”嬴政不禁哈哈大笑:“我說你個蒙恬也!人家李斯還給我留個面子,你裝甚糊塗?非得我當場明言,不鋪排不作勢!你才稱心?”蒙恬王綰一齊大笑:“君上明斷明斷,服氣!”
“服氣甚?今歲河渠不放水,嬴政縱然神仙,也只是個淡鳥!”嬴政笑罵一聲,離座站起一揮手,“李斯鄭國想甚,我明白。蒙恬,留鎮咸陽,會同老廷尉暫領政事。王綰,立即遴選行營人馬,務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