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士對著族人當頭便是一個深躬:“我乃當年出海子也!我族幸甚!”族人歡呼之餘,欣然接受了大方士對族運的神諭:少年盡為方士,餘皆為方士執業,則方氏大興矣!
從此,海藥氏成了方士世家與丹藥業族。其時習俗以業為姓,於是齊國便有了方氏。方氏代有赫赫神通之方士,又有包攬丹藥材料之大商。及至進入戰國,方氏方士已經流佈天下,成為各國宮廷的神秘座上賓。田氏代齊時,方氏的第十代方士已經穩穩地成了齊國方士的神盟天主。所謂天主,是齊人尊奉的第一神靈,中原各國皆無。其時天下三個海濱大國——齊、吳、越,祭祀尊神巫術之風都很是濃烈,其獨特習俗亦與中原大有不同。時人云:“(齊)明國異政,家殊俗,齊獨行,不及天下。”也就是說,齊國的政道風俗特立獨行,不通行天下。譬如節令,中原二十四節氣,齊國卻是三十節氣。譬如祭神,中原只祭拜天地,齊國卻祭拜八神——天主(天)、地主(地)、兵主(蚩尤)、陰主(三山)、陽主(之罘山)、月主(蓬萊)、日主(成山)、時主(琅邪)。方氏方士能為天主,可見其神位之尊崇異常。
然在此時,方氏俗族卻突然在齊國消失了。
十餘年後,巴國的崇山峻嶺中駛出了一艘艘大船,滿載丹砂從江水東下入雲夢澤,再從海路北上之罘,船頭大旗竟赫然飄揚著方氏族徽——一隻巨大的變形海龜!
原來,已經成為“天主”的第四代方氏方士周遊天下,踏勘出一個巨大的秘密——巴山蜀水間有天成丹砂,若得壟斷之利,非但富甲天下,更是稱雄神業!此業既大,自然非方氏莫屬。然要已經在齊國欣欣向榮漸成望族的方氏千里跋涉舉族遷徙,則風險更大。畢竟,海族有冒險漂泊之天性,經過半年多的議論籌措,沒有方士之身的方氏俗族竟斷然舉族南下了。為了儘快踏出丹穴,方族在雲夢澤西盡頭棄船登陸,沿著彝陵北岸的山地跋涉直上。半年之中死傷族人三百餘,終於在江水北岸的山地找到了丹穴,由是開始了掘丹之業。
丹者,辰砂也,俗稱硃砂,為方士煉製丹藥之不可或缺的材料。而所謂丹穴,便是硃砂礦井。方氏既知方士之需,又明天下丹藥需求之勢,操起這尋常商人匪夷所思的行業正是得心應手。踏勘出丹穴之後,方氏便舉族定居巴山,一面量力掘丹,一面全力造舟。掘出之丹便裝舟東下,進入齊國,則由方氏方士請準國君或貴胄以重金買下,而後再將所得之金三分:一份留中原營造商社根基並供本族方士之需,一份供族人生計,一份僱傭各色山民水手擴大采掘並建造大船。如此兩代人光景,方氏已經是富甲巴蜀了。及至秦惠文王時司馬錯進軍巴蜀、秦昭王時李冰入蜀治水,方氏已經在巴東山地經營了六代一百餘年。
如此實力大商,天下卻是一片朦朧。也是方氏素有隱秘行事的族風,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洩執業秘密。被方氏僱傭的山民與水手,只被告知採掘之物是中原建造宮殿用的紅石,其餘嚴禁打問;所有的丹砂交易,都是方氏商社的嫡系子弟親自經辦,從不假手他人;更有一奇,方氏從來不在秦國經商,而只在山東六國與胡地奔走。如此一來,秦國朝野竟是極少有人知曉藏匿在巴山蜀水間的這個鉅富大族!而中原商旅所知者,也只有方氏在山東列國所開的尋常商社。惟其如此,方氏之富對天下商旅始終是個影影綽綽的謎,博聞多見如呂不韋者,也只是徒聞其名不知其實而已。
後來,神秘勃起的方氏家族發生了一次突然變故。
秦昭王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前二百七十九年,白起大軍進入已經是秦國巴郡的江水上游,全力打造戰船籌措水軍,準備東下大舉攻楚。其時,巴蜀兩郡精壯水手幾乎悉數被秦國水軍徵發。方氏船隊在巴郡聲威赫赫,六百多名年金過百的水手更是人人精悍,自然便在水軍徵發之列。然則,方氏族人雖久居巴郡,卻從來沒有將自己做秦國庶民看待,而始終認定方氏部族只是齊人在秦做客商,與秦國並無瓜葛;便是官署賦稅,方氏也以商鋪不在本地為名,只繳納些許地盤金而已;至於關稅,則由於其時無力在荒僻大江設防查商,而只能在陸路設關,只走險峻水路的方氏更是無須繳納。也就是說,方氏入秦百餘年,賦稅實際上都繳給了齊國與中原設店之國,對丹穴根基之地的秦國,恰恰是無甚粘連的兩張皮。加之方氏一族醉心掘丹神業,與外界極少往來,對天下大勢之變化也是不甚了了。有此諸般原因,方氏老族長在丹穴城堡接到秦國水軍的徵召令時,竟操著齊語傲慢地笑了:“俺非秦人,憑何徵召?秦國打仗得靠山東商賈麼?不去!”
水軍司馬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