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嬴政搖搖頭,“上將軍已經給了我一條路。”
老懞驁長吁一聲,勉力一笑:“秦王如此悟性,秦國大幸也!”又聳著白眉一瞥,蒙恬立即附耳在大父枕邊。蒙驁一陣低聲喘息唸叨,蒙恬頻頻點頭。老懞驁疲憊地一笑,便頹然靠在了枕上,一雙雪白的長眉便眯縫在了一起……
“大父——!”已經悄悄進來守在榻邊的蒙毅瞬間愣怔,一聲通徹心扉的哭喊便撲在了軍榻上。蒙恬猛然哽咽一聲卻立即回頭低聲道:“君上快走!我自會尋機來會!”此時,蒙武王綰三人已經聞聲進來。蒙恬對著父親蒙武連連搖手。蒙武竟是生生憋住了哭聲,軟癱在了父親榻前。嬴政臉色鐵青,對著老懞驁軍榻深深三躬,不勝依依地拍了拍蒙恬肩膀,對王綰趙高一揮手,便大步匆匆地出了幕府。
出得大營,正是三更,夜空如洗,河漢璀璨。嬴政站在藍田塬頭仰天呼嘯一聲,不禁淚如泉湧。正在此時,便見幽藍深邃的夜空一陣白光彌天而過,隱隱金石之聲中,一顆巨大的彗星拖著長可徑天的雪亮光芒,閃電般劃過西方天宇,長大的掃帚尾巴竟是彌久不散!
“上天——!秦何罪於你,彗星一年三出也!”
“君上毋憂。”王綰過來扶住了踉蹌呼喊的嬴政。小趙高又拿過皮囊,讓嬴政喝下了幾口涼茶。嬴政這才頹然坐在剛剛收割完小麥的麥茬田埂上,望著天邊殘留的白光粗重地喘息著。王綰站在旁邊溫婉笑道:“君上,綰略知天文。今歲彗星三出,先在東方,次在北方,今又在西方,兆皆事之災異也,非國之大亂也。星相家雲,‘彗出北斗,兵大起。彗在三臺,臣害君。彗在太微,君害臣。彗在天獄,諸侯作亂。彗在日旁,子欲殺父。所指,其處大惡也。’依我測之,彗出北方斗柄,主秦軍攻趙;彗出西方,應在秦國大將隕落;惟有彗出東方三臺,卻是撲朔迷離,綰不能測。我王當慎之又慎也。”
“王綰,你不敢說罷了,是麼?”見王綰默然,嬴政氣咻咻霍然起身,“走!回咸陽!”說罷大步走到田邊一躍上馬,便飛下了藍田塬頭。
三日之後,秦王嬴政與太后、長信侯、文信侯四印共署的文告緊急頒行朝野,為上將軍蒙驁隆重發喪。因了酷暑難當,呂不韋親赴上將軍府主持喪事,與蒙武蒙恬一番商議,決定在入殮旬日之後即行葬禮。嬴政則打破向不公然參與朝臣禮儀周旋的成例,親自出馬從王城冰窖督運大冰磚為蒙驁棺槨鎮暑。葬禮之日,呂不韋與秦王嬴政親自為靈車執紼,秦軍三十六員大將與五千精銳鐵騎盡皆麻衣相隨護陵,直將蒙驁穩妥地送到了秦昭王陵園旁的墓地。秦人感念蒙驁之忠勤剛直,咸陽國人空巷而出護送靈柩,正在農忙的關中百姓也絡繹不絕地湧在道邊相送。將到墓地之時,恰當大雨滂沱,官員百姓在雨中盡皆大放悲聲,渭水南岸竟是哭聲震天。第一次,老秦人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如此重大的勳臣葬禮,從始到終竟沒有攝政太后與那個新貴長信侯的影子,豈能是吉兆?
葬禮之後,一首童謠在咸陽迅速傳開:“三轅四轍,猴尾夾龜,春土一冠,老屋鷹飛。”小趙高神秘兮兮地將童謠念給了嬴政,說他請老長史桓礫拆解這支童謠,老長史思謀半日只說好好好,他卻想不明白,要秦王多多上心才是。嬴政卻頓時沉下了臉:“邦國治亂,當為則為,當不為則不為!揣摩流言,計較吉凶,公器之道何在!”小趙高嚇得連聲喏喏,再也不敢在這個年輕秦王面前做多餘叨咕了。
旬日之後,嬴政藉著督農夏種,來到了少時莊園。入夜之後,蒙恬扮做一個侍衛武士飛馬趕來。蒙恬說給了嬴政三件事:第一件,大父臨終前叮囑他的是兩千精銳騎士。至於騎士如何接手等等細務,大父教蒙恬莫要說給秦王;但出任何差錯,都與秦王無干。三日之後,蒙恬便要去做這件事,至遲明春趕回,將騎士駐紮在靠近秦王的隱秘地帶。第二件,大父臨終之前,已經將王翦晉升為前軍主將,其部屬五千鐵騎常駐咸陽北阪,若有小虎符便可奉調,秦王須當在意。第三件,葬禮之後他教蒙毅密邀李斯晤面一次,李斯已經做了文信侯的門客舍人,正在襄助蔡澤總理門客們編纂一部大書;李斯說,從咸陽童謠看,天下有識之士已經開始關注秦國朝局了,其所編童謠之意雖不甚清楚,但絕非空穴來風,秦王一定要謹慎把持;蒙恬問李斯可有良策,李斯沉吟良久才說,遠觀秦國朝局,惟文信侯可撐持大局,秦王不宜疏遠;蒙恬再問,李斯便不說話了。
圍繞三事,兩人徹夜密談,直到五更雞鳴蒙恬才飛馬下山。清晨時分,嬴政也下山回到咸陽王城,一口氣披閱完所有不用批示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