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異數。令呂不韋深為感慨的是,秦國朝野從來沒有覺得有甚反常,更沒有無端的戒懼猜忌。雖說老秦人有時也因不滿某事某人而對外臣罵罵咧咧一陣,然終究從未釀成過疑外風潮。這便是秦國,一個令天下俊傑才子無法割捨的施展抱負之地。
“四海胸襟,秦人王天下小矣!”英雄感喟者不知幾多。
惟有此等氣候,呂不韋與蔡澤、蒙驁以及所有“外臣”之間的相互來往,從來沒有忌諱。外臣聚相謀國,從來都是坦坦蕩蕩。百餘年來,除了范雎舉薦的鄭安平戰場降趙,不計其數的外臣盡皆耿耿襟懷忠心事秦,從來沒有過“二心”之人,更沒有過背叛秦國的事件發生。
然今日呂不韋拜會蔡澤,卻恰恰因為蔡澤是外臣,是燕國人。兩人對秦法缺失早有同感,說起話來便少了許多顧忌。然則,這一話題若與老秦人說起,是官是民都要黑著臉先打量你一番,接著便會是無休止地爭辯。即或與蒙驁論及,這位雖非老秦人的上將軍卻幾乎與老秦人一般模樣:只說甚事如何辦尚可,若要總體涉及“秦法缺失”以及如何修補引導,便會沉下臉斷然阻止。能論長遠之道者,惟蔡澤也。此君歷經坎坷,早已沒有了爭取重新為相的勃勃雄心,決意忠實輔佐呂不韋推行新政也成了人人皆知的事實。有此兩者,呂不韋至少可以放開說話。
“果然文信侯也!”蔡澤搖著大芭蕉扇笑著迎了出來。
“綱成君有備而待?”呂不韋也笑了。
進得正廳,蔡澤當頭便是一句:“此其時也!更待何時?”
呂不韋悠然一笑:“此時何時,尚請綱成君教我。”
蔡澤呷呷大笑:“天知地知也!左右你不來老夫便去。”
一夕暢談,淅瀝雨聲濾出了蔡澤的十六字方略——大興文華,廣召賢良,修書立說,化秦戾氣!末了蔡澤呷呷笑道:“此策也,可做不可說,文信侯當知其妙!”呂不韋卻是搖頭一嘆:“綱成君方略無差,歸宿卻是偏頗矣!”蔡澤大笑:“何時修得如此計較,方略無差而歸宿竟能偏頗?老夫未嘗聞也!”呂不韋正色道:“君所謂化秦戾氣者,六國偏見也!不韋多行新政,所圖謀者,惟補秦法之缺失也,惟壯秦法之根基也,焉得有他哉!”蔡澤不禁呷呷長笑:“好說好說!戾氣也好,缺失也罷,只要做去,左右一事也!”呂不韋淡淡一笑搖搖頭,卻也沒有再爭辯下去。
一番籌劃,呂不韋開始了有條不紊地鋪展。
蔡澤的方略被呂不韋簡化為兩件實事:一是興建學宮,二是興建門客院,兩件事都以私學之法興辦。也就是說,無論是學宮還是門客院,都是呂不韋私政,與國府無關。其所以如此做法,呂不韋是反覆權衡而後拍案的。
要得明白呂不韋的良苦用心,得先說說戰國文明大勢。
戰國之世,秦國雖不斷強大勢壓天下,然就文明風華而言,無論是根基還是形式,尚遠遠不如山東六國。這既是天下公認的事實,也是秦人認可的事實。其所以如此,並非秦國沒有財力人力大興文華,而是基於商鞅法治的根基理念:國無異俗,民務厚重,耕戰為本,心無旁騖!基於如此理念,商鞅的治國方略非常明確:一賞,一刑,一教;一賞使兵無敵,一刑使法令行,一教使下聽上。其中涉及文明風華的“一教”,商鞅歸納為:“務之所向(教化的努力方向),存戰而已矣(只能是強化人民戰心)!”從而達到“富貴之門出於戰(富貴門庭只能透過戰功獲得),精壯者務於戰(精壯男子只求上戰場),老弱者務於守(老弱者只求守禦家園),死者不悔(戰死不後悔),生者務勸(生還則激勵國人求戰),闔棺而後止(直到躺進棺材為止)!民聞戰而相賀,起居飲食歌謠者,無非戰也!”為達到如此貫徹舉國上下的求戰風習,對一切涉及文華風尚而有可能渙散戰心計程車人,諸如“博聞、辯慧、信廉、禮樂、修行、群黨、任譽(以出力保護他人為譽的任俠)、清濁”之士,秦法皆做了嚴厲限制:“不可以富貴(不能獲富貴地位),不可以評判(不能評論國事),不可獨立私議以陳其上(不能私下議論,也不能將私議結論呈報官府)!”如此法度之下,一切文華之舉都被視為浮華惑民,自然要嚴厲禁止。孝公商君之後百餘年,山東士人雖不斷流入秦國,山東商旅更是大舉入秦,然秦國都有法度限制:士子入秦只能以官府吏員為正途,不能興辦私學培育言論;商旅入秦,只能在專為外商興建的咸陽尚商坊經營,不能進入老秦人的國人區,更不能與老秦人混居。也就是說,商鞅法治非但禁止老秦本土的一切風華之舉,而且也著意防範六國浮華風習對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