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政令不通,疲民滋事,貴族亂政,食國家俸祿的趙亢,你卻到哪裡去了?”
趙亢覺得這種申斥有辱尊嚴,不禁怒火上衝,“對你那種悖逆天理,只知道殺人的法令,趙亢豈能俯首聽命?”
衛鞅哈哈大笑,“如此說來,你這個儒家名士是有意抗法了?”
“正是。左庶長如何處置?”趙亢昂頭望著屋頂,喉頭不斷抖動。
衛鞅沉默有頃,長吁一聲,平靜的道:“趙亢,衛鞅知道你是儒生本性,不想對你講說法家治國的道理。然則你我都是國家官員,各司其職,都得忠實的行使自己的權力,否則便褻瀆了這頂玉冠。衛鞅今日前來,是想告訴你,按照秦國新法,你是死罪。”
“如何如何?你再說一遍!”剎那之間,趙亢面色蒼白。
“按照秦國新法,你是死罪。”
“自,自古以來,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刑上大夫,自秦國變法始。”
趙亢象霜打了的秋草一般,低下了高傲執拗的頭顱,額頭上冒出了涔涔細汗。死罪!對他不啻是一個晴天霹靂。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身為秦國名士,秦國首席縣令,三代貴族之身,會僅僅因為同情抗田就要被斬首。他其所以對衛鞅不以為然,是內心始終認為衛鞅即或是總攝國政的左庶長,也不敢擅殺大臣,至少要稟報國君。而國君絕不會突兀的改變秦國倚重貴族的傳統,一定會害怕招來“殺賢”的罪名而挽留他,至少也會讓他平安的歸隱山林。此刻在震驚之下,他竟是神奇的清醒起來,驚詫自己何以忘記了招賢館那段日子裡耳聞目睹的無數故事,國君與衛鞅意氣相投,舉國相托,立誓變法,又為何能阻撓衛鞅依法治吏?渭水草灘一次斬首七百餘人,國君尚鼎力支援,不怕擔“暴君”惡名,如何能為他趙亢一個縣令變了章法?猛然,趙亢心念電閃,想到了殺一個象自己這樣的貴族名士出身的縣令,可以震懾貴族反對變法的氣焰,而絕不會激起國人的動亂。安知衛鞅不是處心積慮的尋找這樣一個警世鐘?自己硬邦邦的撞上來,人家豈有不敢殺之理?
趙亢深深的懊悔,長吁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兩行眼淚便斷線般滴答下來。
“大仁不仁,大善不惠。趙亢兄儘可視衛鞅為刻薄酷吏。”衛鞅一拱,轉身大步出門。
“且慢!”趙亢猛然醒來,顫聲招手。
衛鞅轉身,冷冷問:“還有事麼?”
趙亢淚流滿面,“能,能否讓我見長兄趙良,最,最後一面?”
衛鞅不假思索,“不能。舉國同法,庶民人犯何曾見過家人?”
趙亢頓足捶胸,“衛鞅,你好狠毒!上天,會懲罰你的——!”
衛鞅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兩天後,渭水草灘的刑場又一次堆成了人山人海。這次,庶民們已經沒有了上一次的恐懼,人人都在興奮的議論著十三名人犯。上次刑殺的七百名人犯中,大多數還是庶民百姓,而這次這些待死之人,卻都是秦國赫赫有名的顯貴族長。最令庶民們激動不已的是,縣令趙亢也要被斬首!趙亢趙良這兩個名字,秦國人老早就很熟,他們很有學問,在落後閉塞的秦國,趙良趙亢兄弟二人簡直就是鳳毛麟角般珍貴耀眼。尤其是雲陽百姓,遇見生人總喜歡說,“我是雲陽人,就是趙良趙亢那個縣。”初遇之人也就特別的肅然起敬,將面前的“雲陽人”看作知書達禮的王化之民,有話好說,有生意好做。趙亢做了郿縣縣令,郿縣人比雲陽人還驕傲,動輒便是:“有趙縣令變法,咱郿縣的日子一定好過。”想不到的是,變法開始將近一年,郿縣卻成了一鍋疙瘩粥,大族械鬥,東西爭水,目下又分不動土地,日子不但沒有好過,反而死了許多人,使郿縣成了“殺人刑場”的代名詞。
郿縣人心冷了,怨言也驟然多了,期盼變法帶來好日子的庶民隸農們更是變得愁眉苦臉。對趙縣令救星般的讚頌也越來越少了。郿縣人原本將趙亢當作百里奚那樣的賢臣想象,渴盼他能象傳說中的百里奚那樣到民間噓寒問暖,處置糾紛,解民倒懸。可是,郿縣人既沒有見到這個“百里奚”,也見不到外縣熱熱鬧鬧的變法氣象,死水一潭,竟還貼進去那麼多人命!
終於,庶民們的崇敬期盼,變成了言談間的冷漠嘲笑和嗤之以鼻。“人家是官身貴人,如何能替螻蟻庶民說話?”“變法?變個鳥!趙縣令都害怕白氏呢,”“再變下去,郿縣就要死光了。”“百里奚?我看是白日死!”幾個月過去,眉縣竟流傳開了一支童謠,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