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蒼天何苦 (1w4) 枯葉,死蟲,連綿熱浪卷席荒地。 又是一年大旱。 連綿如雨雲的飛蝗早已離開,所剩的只有一片白地和屍骸。 葉秋在自己給自己挖的坑中躺了半天,等到風吹起的黃沙都蓋了半個身軀,眼球乾澀的無法轉動,一旁被剝掉所有樹皮的死木都吱吱嘎嘎地響著,似乎就要從中斷掉時,他的心中才突然升騰起一股極其純粹,極其強烈的不甘,宛如烈火一般灼燒。 “——憑什麼!” 拳頭捏緊了沙土,奮力支撐起身,低啞憤怒的聲音響起,彷彿貫徹了他一生的意志:“憑什麼我就要這樣死?!” 即便早就為自己挖好了墓穴,即便早就知道這方圓百里內的所有村鎮莊園都沒有半點糧食,即便知道這郊縣周邊已有三月滴雨未下。 即便他知道朝廷撥出賑災糧早就被各路衙門中飽私囊,即便他知道朝廷鎮壓災民的大軍已經攔在了盛州邊境,即便他知道自己即便繼續活著,也仍然是村裡地主家的僕役,終日不得飽食,只能任勞任怨,任打任罵。 即便,葉秋早就知曉,自己再怎麼不甘再怎麼憤怒,再怎麼難看的掙扎,也大機率是必死無疑。 葉秋仍然不想死。 不是無法接受死亡。 他只是不想死的這麼無足輕重,這麼滑稽可笑。 他誕生於世,絕對絕對不是為了這樣去死的! 用盡自己體內的所有剩餘力氣,他爬出自己為自己挖的,希望可以死的有尊嚴,死的好看一點的墓穴。 面黃肌瘦,簡直和一具骸骨無疑的少年在地上匍匐著,他的雙耳嗡鳴,彷彿能聽見陣陣蟲鳴,勾動他腹中的飢餓,令葉秋幾近於迫不及待地抓向地上一具小蟲的屍體,放入嘴中嚼著。 伴著耳鳴,好似是真的吃到一隻汁液飽滿的大蟲。 他吃枯葉,吃死蟲,什麼都沒放過……是啊,飛蝗的屍體即便死了也仍然有毒,而且根本不能充飢,但那又如何?連綿的荒年,人連土都吃得下,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交換給其他人,即便結果是腸腹脹死,斷子絕孫,不一樣有人吃嗎? 這可是真正的赤地千里,飛蝗過後一片蒼茫白地的環境啊,葉秋早就知曉自己即將面臨的死亡,他只是在掙扎,儘可能地緩解飢餓的痛苦——在死前緩解一下這長久的痛苦。 家中有餘糧的人早就走了,沒有餘糧的早就死了,葉秋能活到現在僅僅是運氣好,他在自己為僕的地主家地裡挖到了一具屍體,大概是前些日子被打死的僕役吧,他依稀有些熟悉這屍體的臉。 總之地主家逃荒時也不可能帶著一具屍體,這就給了葉秋活下來的機會。 可現在,即便是作下這等孽障,仍然逃不脫最終的結局。 陷入動彈不得的絕境,葉秋也沒有半點想要坦然接受死亡的到來,他扣抓泥土,在地上爬行嘶吼,直至再無絲毫力氣,只得頹然而止,肢體扭曲地癱軟在地。 這模樣,和葉秋想要的死的好看和有尊嚴截然相反。 “十幾年後,當這裡有人重建村莊時,那些人看見我的骸骨,是否能想到我此時的掙扎?” 在迷迷糊糊間,葉秋將死前,他心中卻突然冒出這樣一個令他大感悲慟的念頭:“不,不會了……他們絕不可能想的到。我的屍骸只是攔路的垃圾,只會被一腳踢開。” 許久,亦或是片刻。 在不知時間的黑暗中,幾近於失去意識的葉秋聽見了些許動靜,以及些許聲音的片段。 那是一支隊伍步伐震動大地的聲音,那是幾個人零散而迅速的交流。 “他還是個孩子。” 枯澀堅定的聲音響起:“頭,我們的糧食或許還夠?” “不,不是因為孩子。” 而另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道:“大旱已有半載,盛州腹心周邊三百里內已無人煙,而他還堅持活著。” “他想活,我們得讓他活著。” 嘴唇接觸了溫潤的水,水有些腐臭,那是被放在皮袋裡太久,又被烈日炙烤後獨特的味道,但只要是水,就比一切都甘甜。 在昏昏沉沉的夢中徘徊許久,葉秋再次睜開眼時,卻看見一群衣衫簡陋的人聚在一起歡呼,聽見喜悅的聲音。 “有水了,有水了!” “這裡果然有泉眼,我們挖出水了!” 而後,便是水湧泉出,騰飛的水霧在烈日炙烤下仍然清冷,早就遺忘了模樣的水滴垂落在臉龐,令少年懵然不知置身於何地,不禁伸手觸碰額頭,只感一片冰涼。 甦醒後的葉秋自然加入了這麼一群人,幾天後,他也搞明白了這些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究竟是什麼來歷。 盛州大旱,數百萬災民外逃,居然引得天下大亂,叛軍層出不窮,如今朝廷已經無暇賑災,正四面調軍守衛京畿(ji)之地,應對天下各路叛黨逆軍的來回征伐,反而無人在乎盛州這片白骨盈野之地。 無人照看,也無糧援,為了活著,盛州殘餘的災民總是需要自求生路,這一支‘湧泉軍’雖然自號義軍,實際上只是一群有著相關學識的奇人異士聚在一起,尋找這大旱之地罕見的水眼,開泉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