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夏邦做客,不一定要讀英雄史詩,但一定要讀地方誌。 這片大陸的正史離百姓太遠太遠,哪怕是地方部州的巡撫都上不了檯面,連成為大人們眼裡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地方誌記載了一個縣鎮的歷年賦稅情況,人口變動和政策更迭,縣衙辦事的主要方略和人才升遷記錄,縣官的養廉銀收入來源,有些地方誌也會記載官司衝突,為表彰知縣斷案之功績,地方法律之嚴明,會特地呈上幾宗具有代表性的訴訟案件。 五月花號的藏品館就有不少地方誌,有仙台府的,也有其他大小城鎮的,這些書籍就是最好的門閥名單,去哪個縣,找哪家人做什麼生意都一目瞭然。 文不才先生展示了捕海怪鬥蛟龍的實力之後,仙台府提督家裡的王太太是刮目相看——哪怕這戶人家沒有錢,單把文不才這大丈夫拉去做打手,那也是價值千金的武藝,可以賣去帝王家。 “隨我來,隨我來呀,文先生。”王氏馬上領著“夫婦倆”,要去藏品館給他們介紹介紹,說道說道家裡事。 師爺在前面領路,與舞會廳堂的老管家有說有笑,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維克托和文不才就來到了一個靜室裡。 王氏從書架上捧來一本族譜,和文不才講起血統。 這仙台府王姓一族往上追溯,可以尋到京城的名門望族去,能和前朝的忠臣門楣掛上鉤,她王太太的家族世代做漕運營生,被朝廷收編之前還是銅河與霧江一代的水匪。只不過各個縣城府郡的地方誌裡換了說法,從匪徒改成了義軍。 維克托對王氏家族的起源不怎麼關心,他找到一本上京文書,也是夏邦的首都地方誌,當做寫作素材慢慢翻看起來。 看到一半,就隨口問道。 “這個鄉試一甲的文人是什麼意思?” 王氏和文不才先生談得火熱,無暇去照顧舞女的小問題。 師爺就湊來維克托跟前解釋道:“那是州府地方的考試,三年一回,是大考。” “這個叫於大同的考生。”維克托問起京城地方誌的一樁案子:“他既是秀才,也是舉人?到底是個什麼呢?” “那就是舉人。”師爺湊到書本前,接著解釋道:“哦,縣試和鄉試都是前三甲,此人前途無量啊...” “他要做大官了?”維克托不懂。 師爺:“舉人見到縣官不用跪,免徭役,免賦稅,惹上官司也不能隨便用刑——不過離做官還差個添頭。” 維克托:“添頭?” “拉緹婭小姐您有所不知,想在夏邦做官,不光要真才實學,還要懂得人情世故。”師爺煞有介事的形容道:“再小的地方吏,節禮生日禮,每年有幫費。升遷排程還有私下饋贈,再怎麼微不足道的布政使、縣官、縣丞,只要管著一萬來戶人,那也是青天大老爺,可在朝廷夏邦天子眼裡,這山長水遠幾千里路,一輩子都見不著一面的小官呀,都沒有俸銀的。” “想搞錢弄權,總得依靠這套規矩來,從下往上都是這麼個道理。” 維克托又指著地方誌上,有關於大同的記載—— “——他怎麼流放到丹秋國去了?不是挺厲害的麼?會考試,會寫文章...” 師爺打斷道:“沒有用,書上不都寫明白了麼?” “這於大同是武靈山晁州人,離京城有四百二十里遠,搭不上半點關係。” “他在州府花再多的錢,哪怕是照價買斷,用三萬兩白銀買了這麼個舉人,去殿試也要靠真才實學。” “況且啊...他還敢告官。” 說到此處,師爺仔細看了看地方誌的批註,立刻恍然大悟。 “哦,是他同期考生賄賂考官的事情,他借進京殿試的機會告狀,於是按照夏律,民告官也要與官同罪,於是流放到丹秋國去了。” “不是...”維克托覺得沒道理:“他不是馬上要當官的人了麼?” “沒錯呀,就差這臨門一腳。”師爺只覺得拉緹婭有些天真幼稚:“拉緹婭小姐,這是在船上,我才敢和您講這個事。” “如果回到仙台府,亂說話是要掉腦袋的...” “舉人沒有披上禽獸服,沒拿到巡撫調令,沒有縣丞批文,回了鄉里他還是個賤民。” “要是人人都有告官的本領,你要各地方巡撫知縣怎麼辦?他再怎麼告也是發回地方重審——難道要皇上親自跑到武靈山去?還是要武靈山的縣官花一個多月的時間?走上四百多里路進京面聖?就為了三萬兩銀子?為了這麼個事?” “我知道你們有鐵路神器,使人一日飛馳千里...” 沒等師爺說完,維克托大抵是明白這地方誌講了個什麼故事,因為翻開下一頁,還有更離譜的東西。 “靈宗十五年秋,東南大疫,大饑荒,裴縣男丁肉六錢一斤。” 由此還引出一樁債務案件,說的是裴縣有一戶人家在窮困潦倒時,男主人想去北邊的汜方城找宗族兄弟借糧度過難關。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