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南大西洋上的暖溼氣流給拉普拉塔帶來了一場瓢潑的春雨。
布宜諾斯艾利斯城內,糟糕的市政設施在這場春雨下暴露無遺。肆溢的汙水將狹窄街道上的幾乎每一寸空間都給填滿了,這些混合著垃圾、人畜糞便以及死老鼠的渾濁液體流淌在家家戶戶的門前。行人在路上艱難地尋找著可以下腳的地方,偶爾一輛貴族馬車經過,濺起的汙水將這些看起來是中產階級的體面人的渾身都給弄得髒兮兮的,同時瀰漫著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刺鼻氣味。
蜷縮在路邊牆腳的幾個流浪漢見狀哈哈大笑,彷彿這個體面人的倒黴能夠給他們帶來無比的樂趣一樣。他們笑得是那樣開心,以至於有的人劇烈咳嗽了起來,臉上也泛起了一股病態的潮紅。
“卑賤的流浪者,上帝從來沒有想過讓你們吃上一頓白麵包,也從來沒有想過讓你們住上明亮乾燥的漂亮房屋,你們只配蜷縮在骯髒潮溼的牆腳,與爛泥和死老鼠為伴。懺悔吧,無產者,你們是這座城市的恥辱。”被馬車弄髒了身上衣服的中年人懊惱地詛咒道。他的上半身是一件絲綢和短羊毛混紡的精美上衣,下身是一條黑色的棉質中褲,膝蓋以下是兩條紫色長襪以及一雙淡藍色帶天然花紋的鯨魚皮鞋。
毫無疑問,他是個有錢人。那條褲子的顏色是由著名的東岸黑(阿尼林黑)染料染色而成,價格非比尋常。襪子同理,那紫得炫目的色彩似乎是著名的東岸紫(苯胺紫),舊大陸上的天然染料是做不出這種效果的,差得遠了。至於那雙皮鞋,肯定是東岸人出售的高檔鯨魚皮鞋了,這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以及亞松森曾經風靡一時,是無數貴族和大商人們的最愛。
當這樣一位高貴的紳士板起臉來教訓幾個無聊的流浪漢的時候,可想而知他們應該是多麼地惶恐。而他們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的。對紳士保持敬畏是他們的本能,不過也許是今天這場不期而至的大雨惹起了他們的怒火,很快,一位流浪漢發起了反擊:“得了吧。穿皮鞋的老爺,你很快就無法再對我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了。因為我馬上就要去東岸,我少年時的同鄉贊帕里尼在那裡發了大財,他家裡有兩匹馬、五頭牛,還有從東方寄回來的精美絲綢和瓷器,他的家人在鴨子湖畔過著拉普拉塔的紳士們才享有的生活。我馬上也要和他一樣了,我也要發財了,咳咳……”
“馬特里,這位優越感十足的傢伙似乎是城北的阿爾瓦羅.羅德里格斯老爺。我想起他就恨得牙癢癢,這個傢伙曾經僱傭我幫他挖水渠。活累得要死,還吃不飽,我的腳甚至都在水裡泡爛了。但他最後只給了我四個銀比索,而不是最初談好的八個比索。他甚至剋扣應給我們的口糧,晚上也讓我們就住在野地裡。上帝,這是怎樣一種天生的惡棍才能幹得出來這種事情,他應該被下地獄!”又一個流浪漢站出來聲援剛剛出聲的那位。
阿爾瓦羅聞言臉色一僵,只見他先是捏了捏腰間的刺劍,然後重又放了下來,在重重地哼了一聲後,轉身消失在了無邊的雨幕中。遠處。一些商鋪的門前已經掛起了少量蠟燭燈,明亮的燭光被籠罩在玻璃罩子內,在雨幕中多少顯得有些昏黃。
阿爾瓦羅匆匆走進了一間主營金屬農具、染色皮具和普通小五金產品的商店內,店主蒂亞戈看到自己的東主一身狼狽地進來後,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呼。
“父親,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阿爾瓦羅的兒子阿爾瓦雷斯也從店裡面走了出來。他手裡拿著一個賬本,似乎正在核算著什麼。
“車在城外損壞了,多明戈斯帶著人在那裡看守著貨物,畢竟那可是從東岸買來的價值連城的鯨油肥皂,容不得半點馬虎。我一會還有事。就先回來了,路上遇到了幾個胡言亂語的流浪漢,真是晦氣。”阿爾瓦羅似乎仍舊沒從剛才的憤怒中解脫了出來,他將腰間的佩劍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發出了一聲巨響。好在從東岸進口的黃檀木桌子足夠結實,被沉重的佩劍砸了一下後,桌子上甚至連個印子都沒有顯現出來。
“城裡怎麼還有那麼多流浪漢?”阿爾瓦雷斯有些奇怪地說道,“拉米雷斯神父以及塔瓦雷斯上尉最近正在召集流浪漢和乞丐們從軍,準備北上到巴拉那傳教區去匯合那裡的瓜拉尼人。他們應該都走了啊,怎麼還待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誰給他們吃的?他們瘋了麼?”
“塔瓦雷斯上尉的募兵行動並不是很順利,一開始人們以為前往巴拉那傳教區是為了與巴西捕奴旗隊的馬梅盧科人和聖保羅人作戰——就像幾十年來他們之間不斷髮生著的戰爭一樣。但是後來有些人傳言這次是為了前往巴拉那傳教區東南方的南里奧格蘭德傳教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