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發黃的信封,低頭看了半天,好像字都認不全。
“對!是這個!爺爺說,阿嬤的信裡有這個,要咱們帶過來。”
李昭君拄著柺杖站起身來,望著兩個小孫子,臉上笑開了花,面板上一道道褶子都算作歲月的痕跡。
“乖孩子,乖。”
兩個娃娃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往李昭君處看去,大一點的哥哥從兜裡掏出了葉北的房門鑰匙,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上。
李昭君輕輕捏著小孫子臉蛋上的軟肉。
“哈哈哈……小葉子,你光是學了偷東西,沒學會防盜呀。”
她想多看幾眼,多留一會,等到兒媳牽著娃娃們回了屋,昭君姐揭開了茶罐。
“等一下!”
聽一聲厲喝,剛才那位胖老頭鬼鬼祟祟溜了回來.
看他忸怩作怪,臉色中透著難為情,上前要了一罐茶。
“一塊去吧……我的法事……確實是那小子做的。”
“我看你支開了別家,一定是覬覦我的美色。”
昭君姐此刻的語氣像極了小葉子。
不,不如說,葉北幼時跟昭君姐混久了,本來個性裡就有幾分耳濡目染。
“幾個老不死的……能派上什麼用場?在家裡好好看看兒子孫子就行了,都是些沒出息的。”胖老頭腆著大肚腩,挺著腰呼哧呼哧將忘憂茶一飲而盡。
看他身形拉高數寸有餘,原本一條油膩的大背心換成了白淨的襯衫,西裝革履的樣子,一身肥肉像是白雪見了陽光,消得一乾二淨,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長髮及肩,叫一根紫色的小碎花布帶綁在腦後。
“喲喲喲~”昭君姐喝完茶湯,成了韶華之年,一對桃花眼打量著這眼鏡小哥,“挺俊的嘛?給你介紹幾個富婆?”
“走吧,你不是說臭小子有麻煩?事不宜遲。”胖爺……不,應該叫四眼靚仔了,他揨臂動腿,像是在適應著年輕時的身體。
“這麼著急獻殷情?我家老頭要是知道咯,會去你祖墳上撒尿的,他可有糖尿病,到時候你可別嫌棄這愛意太甜!”昭君姐挑著眉。
“嘁。”四眼仔翻著白眼,不想與李媒婆多貧嘴半句,兩人走出排擋大門時,卻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
門外,整整齊齊站著四十幾號返陽客,他們淋著雨,聽著天上能讓鬼怪神形俱滅的悶雷,手中拿著忘憂茶。
昭君看見,從葉北出租屋樓道里匆匆跑出來兩個遲到的,口中還止不住嚷嚷著——
“等一下!等等我!人齊了再走呀!”
牆上的掛鐘指向十點三十分。
樓下的鬼魂們舉杯歡慶,慶祝著死人的新年。
巷口站著個老頭,佝著腰,撐著傘,兩眼渾濁,向李昭君看。
那是李奶奶的老伴兒。
是【大明星】的【小詩人】。
李昭君:“喂!”
她朝愛人揮著手,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見,不過她不在乎。
“窮小子!——你聽好了!”
她低聲吼,用力彎著腰,手裡的龍頭杖成了麥克風的模樣,彷彿要把陽壽陰壽的所有思念都喊出去。
“我唱一首歌的錢買得起你一輩子寫的所有詩!所以你這輩子我買下啦!開不開心呀!”
“買下你我花光了畢生積蓄,現在又成了窮光蛋!要去賣唱啦!”
“你聽得到嘛?”
昭君姐眼中有幾分決絕之意。
“再你Mua的見!”
老頭兒像是聽到了什麼,身子微微往前傾去,叫兒媳拉住了手,要將他往屋裡帶。
李昭君挺直了腰板,像是夜總會里的女王,插著腰,背向她的愛人。
“我們走!”
幽深的雨幕中,踏過一個個“年輕”的鬼影。
陰風鼓動,家家戶戶拉上了門簾,像是在畏懼著鬼節回來拿例錢的厲鬼,提防著勾走孩子魂魄的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