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龍並不辯駁,只自己在方桌旁坐下,給自己和溫哲彥的杯子裡斟酒,緩緩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在景炎七年被皇上封任為國務省疆域地理部任侍郎的吧,那時候疆域地理部恰恰還由我分管,我也算作了你兩年的上官。然後短短數年,皇上聞你為官清正廉潔,且頗為才幹,有意將你派往這廣南西路任節度使。當時皇上還詢問過我以及陸國務令等人的意思,我們對此都是贊同的,覺得你必然有能力將廣南西路治理好,真沒想到,我再到廣南西路來,卻是奉命來查你。不瞞你說,當皇上派我來查你的時候,我心裡還是有些期待的,甚至希望是穆康巽誣告才好,可惜……可惜啊……”
他喃喃自語,“當初我等跟著皇上在廣南西路和元軍打仗的時候,你尚且還在長沙隱居,或許不知道當初咱們打下這廣南西路有多麼不容易。硇洲之戰、瓊州海戰、梧州之戰,那一場場戰事,都有無數的將士折戟沉沙。為給這廣南西路興修道路、水利,當時咱們這些人真是沒日沒夜,百姓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不是沒有人累死、病死。這廣南西路的繁華,來得不容易。你說你好好的,本是前程無量,又何苦要做這些事呢?皇上有哪點待你不好?”
溫哲彥緩緩抬頭,終是走到陳文龍的對面坐下。
他端起酒杯,灌進嘴裡,火辣辣的感覺從舌尖直接蔓延到腹部。
“呼……”
溫哲彥長長呼了口氣,忽的輕笑起來,“哪裡不好……陳大人,我想問問,難道您就真覺得皇上有那般聖明?”
陳文龍神色微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溫哲彥道:“溫某雖不如陳大人你們那般自硇洲時起便跟在皇上身邊南征北伐,嘔心瀝血,但也自問自被皇上啟用以後,為這大宋也算是付出過不少心血。可皇上,除去讓我們這些人的孩子能夠有較之尋常百姓稍好的讀書環境,還有什麼?一輩子都蹉跎在國事上,到頭來若孩子不是讀書的料,咱們這些家族便逃不出後繼無人的結果。官場上人走茶涼,這點陳大人您應該較之溫某有更深的領會吧?敢問陳大人,現在家中可有在朝中為官的子侄?”
陳文龍緩緩搖頭,道:“我兩個兒子都早已死在徵殺之中。僅有的侄兒,如今也不過在長沙城內經商而已,無人為官。”
溫哲彥嗤笑,“那陳大人為大宋嘔心瀝血這麼多年,最後又能得到什麼?青史留名?那又有什麼用?”
陳文龍深深看著溫哲彥,“你覺得自己對大宋有功,便想求個世襲罔替之類的事,但你可曾想過,咱們這些人是有付出不假,但咱們身居高位,受百姓愛戴便是回報。如果人人都如你這般,那那些家中有子侄從軍投伍而戰死沙場、為大宋開荒、抗災不幸身亡的百姓們,向朝廷求個爵位,求些許封地,也同樣不過分吧?”
溫哲彥道:“他們為國家立的功勞豈有你我這般大?”
陳文龍反問道:“可他們付出的難道就比你我少?當初皇上率軍和元軍廝殺,你可曾想過這廣南西路境內十室九空的景象?”
溫哲彥被陳文龍問住,良久無言,最終發笑,“多說無益……多說無益了啊……”
陳文龍又道:“你可知,其實皇上和我,都是給過你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