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屋
潘家是那種老式家庭,既然是潘老的生日,中午便吃的是壽麵。
不過壽麵只意思意思就行了,杯盞琳琅滿目,潘家人不知道許涼的口味,所以每種都準備著。
看她喜歡那道香辣蝦,才知道她喜辣。心裡又有一種歡喜,其他人到了這家裡,總被潘家的嚴肅門風弄得拘謹,吃飯時也只夾自己面前的一兩碟,不讓人看出喜好來。
這樣一看,阿涼似乎並未與家裡有隔閡,看她吃得香,潘家幾人都不約而同露出笑來。
只不過怕她不好意思,都斂著眉目罷了。
這頓飯葉輕蘊吃得食不知味,一再掃過潘家人的表情。只覺得許涼從天上掉下來的孃家人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從小到大他對許涼便有獨一份的憐惜,就是因為她從小沒有母親,父親又不怎麼同她親近。
只聽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她母親便去世了,病因也不甚明瞭。
雖然許涼表面上看著心無掛礙,但無母這件事於她來說,是不可言語的傷痛。
葉輕蘊清楚地記得,在許涼十二歲生日那天,她把自己悶在屋子裡,自己在臉上鬼畫符似的畫了一氣。那時候她還不會化妝,不懂眼影腮紅的搭配,要是晚上一出去,保準可以演鬼片。
他本等在家裡,要給她賀生,要是以往,她一起床就要往葉家跑,可那天他千等萬等,她卻失約了。
葉輕蘊耐不住,便去了她的房間。他急得連門也忘了敲,便推門進去。
她扭頭看過來,心神未定的樣子。
葉輕蘊驚嚇的程度比她還大,她那張臉上……跟毀容了差不多。
他氣得罵壽星道:“今天你生日,幹嘛把自己畫得跟鬼一樣,生日蛋糕還沒擺出來,你腦子裡已經開始燒蠟燭了?”
許涼抿唇不語,她眼眶已經紅了,只不過讓顏色誇張的眼影給遮住了。
見她不說話,葉輕蘊更加火冒三丈,拿了旁邊的溼紙巾往她臉上抹。
許涼的哭泣是靜默無聲的,等葉輕蘊將手拿開,才看見她的眼淚骨碌碌地往下落,淚水將她臉上塗料似的妝容衝出一條溝壑,那些扭曲的顏色,像梵高的那幅星空。
這世上沒有比她的眼淚更重的懲罰了,葉輕蘊不敢輕舉妄動,好一會兒才輕輕擦拭她臉上的眼淚。
許涼這時候才哽咽著說:“我聽家裡以前的小阿姨說,我和媽媽長得很像。我想把自己畫得成熟一點兒,這樣就可以看見,媽媽長什麼樣子”
葉輕蘊已經十五歲,已經有了挺拔的身形和寬闊的胸膛。他將許涼摟在懷裡,任她滿臉被淚水沖刷的各種顏色在自己的白襯衫上畫畫。
如今潘家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一步步地將許涼的母家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葉輕蘊對待關於她的一切事情都慎之又慎,不管是不是真如潘老所說,許家和潘家有些糾葛恩怨,潘家才多年未能認回許涼,這件事他都要讓人去查。
再者,這麼多年,許涼關於母親的期盼已經變淡,重新提起,對她時好時壞,也讓他拿捏不準。
也許潘老也有這樣的顧忌,所以才沒有跟許涼開誠佈公地談話,而是把內情交代給他。
他心裡不禁一嘆,潘老的生日宴就是一場鴻門宴,擺明了是把燙手的山芋拋給他。
抬眸看一眼正和潘老談笑風生的許涼,或許,她也想多這樣一位親人吧。
席間喝的是陳年窖藏女兒紅,潘承銘和葉輕蘊推杯換盞,著名外交官在國家與國家之間周旋,這時候說話卻很隨意,喝一杯就是一句“請你務必善待阿涼,不然……”,後面沒說完的就是,不按他的話照做的嚴重後果。
這樣不拘謹,不客套的囑託,倒真讓席上有了家宴的樣子。許涼感覺得出來,潘承銘每句帶著酒氣的話,都是發自肺腑,似乎淤積存放在心裡良久,此時終於可以一吐為快。
到後來,潘承銘真有些醉了,喝得眼睛發紅,眼裡泛著水光。本來是要給葉輕蘊下馬威,他自己先不行了。
潘宇東將父親扶上樓,何思芩扭頭對許涼嘆道:“宇東的父親,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醉過了”
葉輕蘊知道這是真話,潘承銘跟他父親一樣,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要對外負責,所以基本上不飲酒。即使喝酒,也只沾一沾唇,到了他們那個位置,沒人敢上前去逼他們喝。
許涼見他臉頰也泛著紅暈,有些擔心他的胃。
葉輕蘊察覺到她擔憂的目光,手從桌子底下偷渡過去,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