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求你來救我,官家發現我不見了,自然會翻查大內,哪裡用得上你!”
他靜靜聽完,嘲訕笑道:“你自小就害怕密閉,否則不會在永巷叫得聲嘶力竭。至於官家,別忘了他龍床上有了別人,酒醉的男人分不清面孔,是個女人就可以。如果太后這時突然改了主意命人殺你,你還能等到你的官家麼?看見你的屍首,他至多難過一年半載,時候長了,自然就淡忘了。再過兩年,也許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帝王與常人不同,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夜夜笙歌舞分行。再要說痴情,大概也只有在夢中了。”
她氣白了臉,“你胡說,我知道他,他和別人不同!”
他解開軟甲搭在案上,搖頭道:“李煜極愛大周后,可大周后崩逝後,還不是同小周後打得火熱!你告訴我,萬一官家是在臨幸了別人之後才發現你不見的,你作何感想?是不是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若無其事同那些嬪妃們共侍一夫?”她果然神色慌張起來,他復又一笑,“你期待的愛情,他短時間內可以提供,但日久年深,誰能夠擔保?誘惑太多,選擇太多,美人遲暮是最大的悲哀。到了那天,你還要與那些花兒一樣的年輕姑娘爭寵麼?宮門深似海,若是失了他的寵愛,你還剩什麼?倒不如跟我歸隱,徹底離開這個名利場。我對你的感情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納妾,永遠只有你一人,這樣不好麼?”
她怔怔望著他,知道想從他手裡逃脫是不可能了,不過可以轉變一下態度,哄他帶她回綏國去。官家曾經說過會去建安的,那座城早晚落在他手裡,屆時他要收攏權利,便會處置建帝母子。只要在同一座城池,一定可以再相見。
她有了主張,慢慢冷靜下來。要同他比智,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她是女人,女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尤其當這個人還愛著你時,很多不可能的事情也會變得有可能。
他登上腳踏,她沒有再反對,只是看著他,低聲問:“先生要帶我去哪裡?”
他掀起被子坐了進來,“廬山。”
“可是我想回建安。”她靠近他一些,儘量把語調放和緩,“你帶我回建安好麼?鉞軍快要攻進城了,中瓦子的房舍,我爹爹的墓地,恐怕都保不住了。還有高斐和我孃孃,滅了國的當權者,沒一個有好下場。官家曾答應我不殺他們,可若是朝臣相逼,他左右為難,總不見得為了他們和眾臣反目。先生若能救下他們,就是我的恩人,到時候我心甘情願跟先生歸隱,可好?”
他凝眉看她,不說話,將另半邊的被褥揭開,在枕上拍了拍,示意她坐進來。她強忍著不適依言而行,他轉過頭去嗤笑了聲,“別忘了你是我教出來的,你心裡想些什麼,我一清二楚。建安淪陷,殷重元為安民心,必定親赴建安。到時候近在咫尺,你便會拋下我,來個夫妻團圓,我猜得可對麼?”
同聰明人說話,其實用不著兜太大的圈子,她頷首道:“先生文韜武略,我在你跟前不過班門弄斧罷了。我也不諱言,的確有這樣的打算,但我若是先生,就會考慮這個提議。”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是麼?說說道理。”
“我要救母親和弟弟的心是真的,先生要是能辦到,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得償所願。現在鉞軍已過虔河,但是要到建安,還有六百餘里。大軍拔營行動遲緩,我們若是日夜兼程,能在城破之前趕到。官家接手建安,定是戰火平息之後,期間至少有一個月供先生活動,一個月內救出他們,我就隨先生離開。先生不用擔心我反悔,我不會不顧孃孃和高斐的安危去找官家,畢竟先生的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她提著一口氣,復又道,“但若是先生不顧一切執意帶我去廬山,那麼得到的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先生願意竹籃打水一場空麼?”
他聽完,當真笑起來,彷彿長輩發現孩子突然說了句醒世名言,有意想之外的驚喜之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分析得頭頭是道,乍聽很有道理。不過在我還未救出建帝母子前,你就已經向鉞軍求救,那麼到時我該怎麼辦?官家不是曾答應你饒恕他們麼,你根本用不著為他們的生死擔憂。我去,不過白白將你送回他身邊,難道不是這樣麼?”
他是個極縝密的人,一件事還未實行前,正反兩面都得想透徹。他知道她還不死心,難道要再冒一次無謂的險麼?可是她的後半句話又讓他深思,一輩子那麼長,將個軀殼圈在身邊,又有多大的意思?他愛慕的是那個活生生的穠華,會撒嬌的,憨態可掬的孩子。如果摒棄一些東西,讓她變得死氣沉沉,就像整箱珠寶都丟失了,留下的盒子再精美,也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