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城,雲來客棧,天字一號房。
楊柳菁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裙,倚在窗前一邊看晚霞,一邊嫌棄紫凝給她挑的這身衣裳太過素淨。確實是素淨了些,如果不是上面掐著幾朵銀絲織的花,都快趕上孝衣了。
紫凝對她說:“你不是喜歡幻璃麼,我看他天天這麼穿,就給你找了件差不多的。”一句話將楊柳菁的埋怨給堵了回去。她惡狠狠瞪他一眼,探出頭衝樓下院子裡喊了一嗓子:“小二哥,上好花雕來五壇,五花肉再來兩斤!”
紫凝聽了眉開眼笑,這一路楊柳菁只管扯著他趕路,一連四天他們風餐露宿的,到了這青陽縣城,楊柳菁才說要找個店住一下,說是要焚香沐浴了,明兒一早再上山,才算是終於能有張床睡了。這會即有酒喝又有肉吃,他當然要高興一下的。
孰料等小二把酒菜擺上來了,楊柳菁把桌子一佔、袖子一卷說:“剛才點的那些是我的,你要吃,自己再去點去。”
紫凝也不跟她客氣,和她一般把袖子一卷擠在她身邊坐下,說:“你都要出家了,喝什麼酒、吃什麼肉啊?”
楊柳菁擰著眉頭答:“就是要出家了,才想要穿得豔一點、好看一點,喝點酒了吃點肉了,沒有念想了再去嘛!”
紫凝一邊搶過一塊肉拈進嘴裡,一邊搶著酒罈子說:“你這心不誠,這家十有八九出不了。”
“放心,能出的。別搶”、“你別搶!”、“別搶,我的!”、“我先夾著的!”
幻璃坐在屋頂,聽著房中的動靜,聽著這對話,眼前浮現的卻是另一個畫面。這畫風,好像是那討厭的神棍和紫凝小時候的情形。對了,當初紫凝帶著長孫素娥消失了近五年,那五年,他怕是像臭道士小時候養著他那般,將她養到六歲的吧。只是這近五年的時光裡,誰都不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麼,只知道結局,一個重傷待死,另一個瞎了。
他依然記得紫凝奄奄一息將長孫素娥交給他時的堅定,當著葉芊語的面,當著眾家主的面,他說:“她在,我在!她活,我活!”
這話當時帶給幻璃的震撼,遠遠超過在場的所有妖。
曾經,在他們曾一起面臨的生死抉擇中,那一身素白的人指著紫凝道:“你在,我在!你活,我活!”
他後來曾經問過,為什麼他想同生共死的是紫凝。
他答得輕巧:“因為,你必須活!”
因為他必須活,因為紫凝不能死。所以,在那次的事了之後,他託他將紫凝送回妖界。在紫凝的心中,她,竟然與他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憑什麼?他想問,卻沒有機會再問。
紫凝隨後氣絕,而那個瞎了雙眼的女孩摸索著爬到紫凝身邊,捧著紫凝的臉,將一顆仙丹吐入紫凝的唇中,證實了幻月關於此女乃玉皇山神女的指證。
隨後他們一個被關在魅妖禁地閉關療傷,一個失去所有神通,被關在了天樞國都城之外的明德居。
他放了她兩年,任她自生自滅。
“喂!”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夜的沉靜,一罈酒迎面丟了過來,他接了,順手灌了一口,隨即全給吐了出來,說:“這酒好難喝!”
紫凝在他身邊坐下,悶了一罈子,才說:“難怪臭牛鼻子說你難養,這可是人間上好的花雕,二兩銀子一罈,尋常百姓一年都喝不到一杯。”
幻璃斜了他一眼:“他也不過將你養了三百多年,這都好幾千年過去了,你這德性怎麼益發像他了?”
紫凝聽了凝目上下打量著幻璃,嬉笑著說:“要不咱喚個相識的來評評理,究竟是我益發像那牛鼻子的德性,還是你更像他?”
同樣的髮型,同樣的一身素白,同樣的握劍姿勢,不知不覺間,就活成了他的模樣。
幻璃沒有回話,狠狠的悶了一罈酒。待他似發恨般扔了罈子,紫凝才問他:“哎,你為什麼要阻止她以劍證道?”
“她若失敗了便會灰飛煙滅。”幻璃答,隨即追問:“那你呢,不是要與她同生共死麼?怎麼任由她做這麼危險的事?”
“那是她的選擇,也是她的信仰。”紫凝說,“最好的愛,是成全。他說的,你不會忘了吧?”
“哪怕明知她會死?”幻璃反問。
“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會失敗?”紫凝再問。
幻璃沒有回答,他答不出來。他只是看不下去,他只是身不由己的衝了過去,擋在了她的身前。他看著紫凝,說不出口。
他走了,紫凝坐在簷上,吹了一夜的長笛。
第二天一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