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楊柳菁說要搬家,老陳手中摩挲著銀子,低聲問:“姑娘可有中意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院頂上方那漸暗下來的天色,輕聲問:“您看那萬花樓的李媽媽怕鬼不?”
老陳答:“但凡是幹那營生的,手底下都少不了屈死的孤魂,大小姐您這是打算把祖上那塊地要回來?”
老陳對楊柳菁的稱呼姑娘變做了“大小姐”,楊柳菁捻了一下耳後垂落的髮絲,笑著說:“您還是喚我做姑娘吧。”轉向一直豎著耳朵在一旁聽著繡雲,對她說:“你這會去夜市給你爹買點下酒菜,順便逛會子,找那些碎嘴的婆子打聽下,這城裡城外,有沒有鬧鬼的地兒。”
尋常姑娘聽見“鬧鬼”兩個字,都要先唬一下,繡雲卻眉開眼笑,一臉興奮的連連點頭,從她爹手上接過二兩碎銀子就出門去了。
楊柳菁看著她雀躍的背影,面上笑容漸濃,隨手將桌上的銀子拋起一錠,銀子在空中劃個弧,落入她手中,分量忽的一輕,她眸光一掃手中的銀子,面沉如水,自語的說:“這事還沒完了!”
老陳聽她語調有變,趕緊湊上前去,只見桌上的銀子,但凡是楊柳菁碰過的,都變做了沙子,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隨風消散。老陳忙不迭將剩下的銀子裝進匣裡包了起來,說:“這,這,這這這……”
自打四年前楊柳菁入六福賭莊彈琵琶起,這但凡是經她手的銀子,都會在日落之時化為飛沙,是以,楊柳菁所有的銀錢都交給老陳經手,並且當晚必須存進錢莊,否則,第二天一早,必化作沙子。
如今楊柳菁已經還清了欠銀了,贖回了賣身契,她今兒一早出去買三牲六禮去山上金龍觀還願時,拿的還是前一晚的銀子,可這會兒到手的銀子又化了沙,她原本還盤算著買回祖上的地,這銀子忽的就沒了,老陳怎能不急?
楊柳菁在漸濃的夜色中站著,春末夏初的風並不怎麼冷,唇角啜著一點淺笑,看著有些慌了的老陳,笑著說:“陳叔,淡定。這錢嘛,本來就不是正道上來的,沒了就沒了。馮記錢莊是全天營業的,您這會去存了,存完拉著掌櫃的聊會兒天,把咱們要在城郊買地的訊息先放出去。”
老陳聽了,捧著盒子就忙不迭出去了。等老陳出了門,楊柳菁看著桌上剩下的那點細紗,笑著自語道:“哎呀,忘了問繡雲了,不曉得老爹跟老孃出門帶沒帶銀子。”她又看著這天色,“不曉得這回我又要被賣到哪裡去。”這聲調語氣帶著微惱,卻半點看不出她有何煩惱。她隨手取了張毯子出來,又在院裡的藤椅上躺下,星空燦爛,沒有點燈的院子,院中的景物都被街上的燈光將影子拉得老長,影影綽綽,似乎有許多人在這院子裡走動,動作極輕,似是深怕驚醒了躺著的那位姑娘。
靖州城,城東最大的茶樓五峰茶館,中午的時候便坐滿了人,二樓視線最好那張桌子照例是留給楊老爺和柳夫人的。這兩位一早在家門口的巷子裡用完早餐,一邊拌嘴一邊逛街。從東街巡到西街,午飯前必然去到五峰茶館聽說書,聽完說書再回家用晚飯。茶樓原本是柳家的產業,當年楊老爺一看這官司要輸,怕把夫人的家產也賠進去,留了個心眼,一封休書把夫人休了,陪嫁悉還女方,五峰茶樓,便是陪嫁之一。
今兒個,楊老爺與柳夫人二人進了五峰茶樓,坐了慣坐的位子,隨手掏出幾個銅子來打賞了上茶的夥計。夥計都是老夥計,周圍的也都是老熟人,一見楊老爺手上有了銀子,掌櫃的忙跟茶樓裡那幾個慣偷使眼色,慣偷會意,隨時準備下手掏楊老爺的荷包。
原來楊老爺與柳夫人自四年前起,手上不能有半分銀子,只要有了銀子,就如濫賭鬼附身一般,勢必要去賭上兩把。靖州城的大小賭館都知道,這兩逢賭必輸,越輸越眼紅,必然向莊家借錢,借到最後,必然拿那人稱靖州第一美的女兒楊柳菁抵債。只是這城中大小賭館都跟六福賭莊有些關聯,這賣身契不論怎麼籤,最後都落到六福賭莊的董胖子手中。
最重要的一點是:楊柳菁已經被賣給了六福賭莊,她爹孃早無權賣她,這賣身契自然就是廢紙一張。至於這恍若被濫賭鬼附身的夫婦,賣完了女兒,回了家,無事人般一覺睡到天大亮,前一晚的事,人家根本忘個一乾二淨,壓根不記得有這回事。好在,楊柳菁通常都會認帳。不過她只認欠的銀子,這賣身契嘛,既然無權賣,自然是做不得數的。至於柳夫人,她的借條通常都寫著楊老爺的名字,她不論怎麼輸,都不影響她的身家,所以,好歹留下了些私產,也不至於將柳家給敗進去。
大家對這二位的毛病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