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裡再也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你我眼中再也沒有別人,只有我和你,當里程碑如荒家一般的林立,死亡的驛站終於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遠遠的塵土揚起,跑來了喘息的灰色馬,帶我們馳向那廣漠的無何有之鄉。宇宙從此消失了你我的足跡,消失了咪咪的美麗,和她那如海一般的目光。
敖
一九五八年三月十八日西洋近古史課上
給LW
LW:
你是一個奇怪的小女人。三四年來,我偶爾看到你,偶爾想起你,偶爾喜歡你,我用“偶爾”這個字眼,最能表示我的坦白,因為我從不“永遠”愛我所愛的女人 ——如同她們也一直採用這種態度來回敬我。
如果我詳細描寫你如何可愛,那麼這封信一定變成一封春潮派的情書;如果我不描寫你如何可愛,那麼它又太不像情書,因此我不得不多少歌頌一下你的可愛的部分——那些混球男人們直到進了棺材也感受不到的部分。
你最惹我喜歡的部分不單是漂亮的肉體,漂亮的動作,漂亮的簽名或是漂亮的一切,因為這些漂亮的條件會衰老、會凋謝、會被意外的事件所摧毀,會被另一代的女孩子所代替,會在《李敖自傳)裡佔不到大多的篇幅。
我喜歡很多女人,可是我從來不追她們,因為她們的美麗太多,性靈太少,而這“太少”兩個字,在我的語意裡又接近“沒有”,因此我懶得想她們,她們罵我李敖“情書滿天飛”,可是飛來飛去,也飛不到她們頭頂上。
我喜歡你,為了你有一種少有的氣質,這種氣質我無法表達,我只能感受。
三四年來,與其說我每一次看到你,不如說我每一次都感受到你。你像一個蒙著面紗的小女巫,輕輕地,靜靜地,不用聲音也不用暗示,更不用你那“從不看我的眼睛”,你只是像霧一般地沉默,霧一般地冷落,霧一般地移過我身邊,沒人知道霧裡帶走了我什麼,我驕傲依然,怪異仍舊,我什麼都沒失去——只除了我的心。
我不能怪你,怪你使我分裂,使我幻滅:我不會追求你,因為我不願嘗試我有被拒絕的可能;我久已生疏這些事,為了我不相信中國女孩子的開化和她們像蚌一般的感情。
也許你應該知道我喜歡你,也許我應該使你知道,雖然我不相信除了知道以外還會有什麼奇蹟發生。我不屬於任何人,你也不會屬於我,我們沒有互相瞭解的必要,流言與傳說早已給我編造了一個黑影,對這黑影的辯白我已經失掉熱情。也許在多少年以後,我們會偶爾想起,也會永遠忘掉很多,唯一不忘的大概只是曾有那麼一封信,在一封信裡我曾歌頌過你那“從不看我的眼睛”。
李敖
一九六一年十月十八日深夜在臺灣碧潭
這封信寫成已近九個月,可是我一直沒將它發出。多少次我看你下班回來,多少次,我想把它交給你,可是我都忍住了。今天重新檢出,決定還是寄給你。
李敖 附跋
一九六二年七月十四日
給 Bonnie
Bonnie:
謝謝你在聚餐時對我的兩次批評和臨走前的一番直言,我不能不感激你,為了你至少使我知道在那種人情泛泛的熱鬧場合裡,竟然還有一位不惜犯顏規勸我的冷眼入。
四年來,我的為人和作風始終受著人們的非議,並且不爽快的是,這些非議每多是在我背後的陰影裡面發出的,很少人能夠直接在我面前顯示他們的光明和善意,他們論斷我的態度缺乏真誠,也缺乏表達真誠的熱情和度量。
對這些層出不窮的臧否與攻擊,我簡直懶得想,我覺得他們只不過是一群多嘴而怯懦的小蚍蜉,根本成不了什麼氣候。而我這方面,卻又彷彿是個玩世不恭的禪宗和尚,總是報以一個挪揄的鬼臉,或者回敬一個“老僧不聞不問”的笑容。
近幾年來,我一直在用“存在主義”的方法,樹立著“虛無主義”的里程碑,思想上的虛無再孱進行為上的任性和不羈,使我很輕易就流露出阮籍那種“當其得意,忽忘形骸”的狂態,聚餐時的表現只不過是我放浪形骸的一小部分,可是已經足以使你看得不舒服了!
在這四年的歲月中,我歷經了不少的滄桑和蛻變,本性上的強悍與狂飈使我清楚的知道我總歸是一個愈來愈被“傳統”所厭惡的叛道者,我孤立得久了,我不太妄想別人會改變一個角度來看我了,我也不再希冀我喜歡的人能夠對我停止那些皮相的瞭解了,聽了你對我說的話,我忍不住想起那位命途多戕的女詩人 Sara T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