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這一地的破舊鞋子,我的心中竟有一種莫名的傷感:為什麼要把這些可憐的勞苦大眾捲入這樣一場滅頂之災呢?銀行不是最有錢的嗎?
不由得,我又想起了那位曾在受害人自救會的聚會上慷慨演講的老太太。進入玄關之後,我和小塚老人跟已經擠在裡頭的每一個認識的人打著招呼。由於屋子裡的人太多了,現在已經陸陸續續地有人往外走。
此刻我們聚會的房子,從法律上來講,已經是屬於松葉銀行的了。
走進屋子一看,只見那些跟可憐老太太一樣絕望的老人家全都席地而坐。榻榻米早就坐不下了,許多老人就直接在木板走廊上坐了下來。這些老人大多數默然無語,只是一個勁地吸著劣質的捲菸。我一進去,就聞到了瀰漫著的香菸氣味。在這一大堆人之中,只有少數幾個人在低聲地哭泣著,而絕大多數人則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或者坐在地上發呆,或者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身旁的夥伴交談。
我和小塚老人小心地讓過滿屋子的老人家,進入一間8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室。這間屋子比較大,而且看來把房子裡的坐墊都挪到這來了,老太太的親戚們也都聚集在這裡。如果不是裡頭也有幾個小孩子或年輕人,這裡恐咱會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進入屋子,首先進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菊花,菊花覆滿了靠著壁龕架設的祭壇。可憐的死者的胖女兒正站在祭壇旁邊,對著來上香的訪客一一答禮。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終於輪到我們上香了。我跟在小塚老人身後,握起香深深地向祭壇默哀。
當我扭頭時,看到的是安置在簡單的白木箱中的老婦人。也許是親戚為了掩蓋她的傷痕,故而在她脖子處特意包了一條絹布。她的臉上稍有些髒,但不知為何感覺卻比上次聚會見到時有氣質,而且讓人感覺她死得很輕鬆似的。死者平躺在那兒,像娃娃一般沒有遺憾與苦痛。也許在她死的時候,已將所有的遺憾與痛苦,都拋到九霄雲外了吧。
這不是錢的關係,而是一種信念的傳承,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整個屋子裡的人,似乎都將這種信念接了過來。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似乎同時接到了一項不可逆轉的指令,那就是將死者的失落加上數倍,奉還給導致悲劇發生的人,然後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
不知為什麼,在我的心中竟莫名地閃過一句很沒有創意的臺詞:
“你等著看好了,我一定要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我好想對老婆婆說點什麼,然而腦海裡除了這句臺詞,卻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話來。
小塚老人站在我的前面,按照傳統的禮數講完哀悼的話後,那位勉強將肥肉擠進喪服裡的胖女兒便向他鞠躬答禮。由於小塚老人現在擔任的是受害人自救會的顧問,所以他們兩個人好像彼此認識。
胖女兒轉動著她那雙通紅的眼睛,用一種不安的腔調問道:
“那個,請問您,我們家現在都已經成這個樣子了,銀行還會把房子拿去拍賣嗎?”
小塚老人默然地把視線在祭壇上停了停,然後低聲答道:
“非常遺憾,根據以往的慣例,任何特殊事件都不能阻止銀行收回你家的房屋。前段時間也出現過債務人死亡的事件,但銀行並不會因此而放過債務人的債務,最多隻是再寬限幾個月罷了,到最後還是會被銀行強行拍賣的。”
“啊?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小塚老人把聲音放得很低,朝胖女兒問道:
“失禮了,請問一下,壽險公司那邊怎麼說的啊?”
胖女兒已有50多歲了,只見她疲憊地點了點頭道:
“沒什麼,他們剛剛已經打過電話了。說是一次付清的死亡給付將會變成不到4000萬元。”
“哦,這樣啊。那麼你們向銀行借的錢,總共是多少?”
胖女兒那疲憊的表情更陰鬱了,她嘆著氣向小塚老人報出了一個連我們聽到都覺得非常沉重的數字:
“接近兩億元。”
這個訊息令我驚訝得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天啊!人家好不容易才貸款買下的l億元保額,壽險公司拿去炒股,最後只剩下一半不到。而銀行坐在那裡什麼也不幹,轉眼間借款卻變成了兩倍。這還有公理可言嗎?連人死了都還要前來討債,半點都不給迴旋的餘地。
更要命的是這筆死亡賠償金還得繳遺產稅,現在兩相抵扣,擺在胖女兒面前的還將有如山一般的1.5億元貸款。
把這裡面的事情弄清楚,我也就明白為什麼受害人自救會的老人家會失魂落魄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