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匹“的盧”給他的慘痛教訓,該死的牲口是怎樣當眾把他掀下來出了醜的。
哦,開卷有益,當那位歌唱家,突然弄出一本數萬字的學習心得,博覽群書的於而龍一眼就看穿了,把那個大厚本子扔給了熱心推薦的王緯宇:“假的,全是東拼西湊抄襲來的。”他現在回想起來,不實事求是,憑摘取片言隻語譁眾取寵,吹噓拍馬,浮誇做假之風,可能從那時起,甚至還要早些,就開始存在,並且一天濃似一天。應該承認,那個小夥子鼻子夠尖的,能夠得風氣之先,的確不易。“我不懂高歌弄這套玩藝兒幹什麼?是不是嫌唱歌出不了名?這本東西,連假馬克思主義都算不上,因為假的也是需要力氣編造的,可這好,統統是抄的,虧你還捧著到處推銷。”
“即使是抄的,這種學習精神也難能可貴!”王緯宇堅持。
“你不要宣傳混賬邏輯!”
王緯宇笑了一笑:“你太天真,難道你以為報紙上登載的這個英雄,那個事蹟,這個日記,那個摘抄,都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嗎?謝天謝地,夏嵐在報社工作,她懂得高燈遠亮的道理。我們廠端出一個學習方面的先進典型,名揚全國,樹起一塊樣板,老兄,你我臉面都有光的。不會有那麼一個不識趣的混蛋,跑來非要查閱他的學習心得的,我們還可以找幾個秀才再加加工,都是如此炮製的嗎!”
“滾蛋!”於而龍當著秘書的面,攆副廠長走。
“你要後悔的。”
“我們是搞動力的,一個馬力的標準值是七十五公斤點米秒,來不得半點虛假,規規矩矩,老老實實才算好,那個高歌太飄浮,好高騖遠,想走一條不費力氣的捷徑,一舉成名,這是壞風氣。你倒去捧他,助長他,像話嗎?”
但是王緯宇不走,反問起於而龍來:“你聽說高歌在單宿搞的共產主義紅角麼?”
“耳聞一點。”
“我看,這是相當新鮮的新生事物,沒準是一種共產主義的萌芽。在我們社會里,物質條件不具備,精神上先過渡完全可能。小將在向我們挑戰,提出值得深思的問題啦!老兄,要趕上時代,適應時代,這是需要,不然會被歷史淘汰的。”
“我寧肯被淘汰,也決不去抄。”
“不要抓住一點,不及其餘,你看看這些年輕人吧,太可愛啦,他們開了支,把薪金放在一起,過著儉樸的生活,只吃一角錢以下的菜,準備把錢攢起來支援亞非拉的革命鬥爭;共同學習經典著作,每天坐在那裡讀十五頁到二十頁的《資本論》,管他懂不懂呢,熱情總是應該受到鼓勵的吧?”
“你就欣賞高歌的形式主義,有朝一日,他們鬧散了夥,混合在一起的工資可由你去分,那是包文正都斷不清的官司。他們幹嘛天天戴八角帽,穿草鞋上班,難道打扮成井岡山的樣子,人就會有井岡山的精神了嗎?高歌脖子上拴根紅布條子,領巾不是領巾,領帶不是領帶,出什麼洋相。你下過命令,不許青工穿包住屁股的阿飛褲,可為什麼不禁止他們?其實我看都是一路貨色,不過是兩種包裝而已,出風頭是一致的,而且還披上件革命的外衣,所以我認為要更可惡些。”
“你呀你呀!老於,讓我說什麼好?”他把那大厚本學習心得舉起:“你去抄抄幾萬字試試看,得有股子勁。”
“他那勁使得不對頭,直到現在還是個三級磨工。”
“該怎麼鼓勵鼓勵才好呢?”王緯宇還不罷休。
“來,我在他本子上題幾句詞,如何?”
“妙極了!”王緯宇挺高興地遞過本子來。
於而龍掏出筆,寫上了“腳踏實地,不尚浮華”八個大字,推回給他。
王緯宇叫了起來:“他媽的,有這樣表揚的嗎?”
“潑點冷水會使他頭腦清醒,韁繩不勒緊些,就會走偏了路。”
“你呀……”王緯宇說:“一顆閃亮的明星被你撲滅了!”
就是這顆明星,沒有過了幾年,成了一顆超新星,是全市都知曉的鼎鼎大名的高歌了。
哦,於而龍正站在火車頭後邊的煤水車上,粗煙囪噗噗地噴吐著大股濃煙,車前頂著幾輛貨車車皮,順著通往實驗場的鐵路專用線衝過來。
想到自己親手建造起來的工廠,竟變成了雙方交鋒的戰場,心裡是不會輕快的,然而,現在誰還聽他的呢?
車頭後面是武裝到牙齒的工人階級,在實驗場裡踞守的,是牙齒都武裝起來的同樣的工人階級,馬上,只要誰一扣扳機,打響第一槍,工人階級就要屠殺工人階級了。哦,這一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