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詳的女子。歌德詩曰:“永恆之女性,引導我們走。”走向何方?走向一個更實在的人生,一個更人情味的社會。
莫洛亞可說是女性的一位知音。人們常說,女性愛慕男性的“力”,男性愛慕女性的“美”。莫洛亞獨能深入一步,看出:“真正的女性愛慕男性的‘力’,因為她們稔知強有力的男子的弱點。”“女人之愛強的男子只是表面的,且她們所愛的往往是強的男子的弱點。”我只想補充一句:強的男子可能對千百個只知其強的崇拜者無動於衷,卻會在一個知其弱點的女人面前傾倒。
五
男女之間是否可能有真正的友誼?這是在實際生活中常常遇到、常常引起爭論的一個難題。即使在最封閉的社會里,一個人戀愛了,或者結了婚,仍然不免與別的異性接觸和可能發生好感。這裡不說泛愛者和愛情轉移者,一般而論,一種排除情慾的澄明的友誼是否可能呢?
莫洛亞對這個問題的討論是饒有趣味的。他列舉了三種異性之間友誼的情形:一方單戀而另一方容忍;一方或雙方是過了戀愛年齡的老人;舊日的戀人轉變為友人。分析下來,其中每一種都不可能完全排除性吸引的因素。道德家們往往攻擊這種“雜有愛的成分的友誼”,莫洛亞的回答是:即使有性的因素起作用,又有什麼要緊呢!“既然身為男子與女子,若在生活中忘記了肉體的作用,始終是件瘋狂的行為。”
異性之間的友誼即使不能排除性的吸引,它仍然可以是一種真正的友誼。蒙田曾經設想,男女之間最美滿的結合方式不是婚姻,而是一種肉體得以分享的精神友誼。拜倫在談到異性誼時也讚美說:“毫無疑義,性的神秘力量在其中也如同在血緣關係中佔據著一種天真無邪的優越地位,把這諧音調弄到一種更微妙的境界。如果能擺脫一切友誼所防止的那種熱情,又充分明白自己的真實情感,世間就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做女人的朋友了,如果你過去不曾做過情人,將來也不願做了。”在天才的生涯中起重要作用的女性未必是妻子或情人,有不少倒是天才的精神摯友,只要想一想貝蒂娜與歌德、貝多芬,梅森葆夫人與瓦格納、尼采、赫爾岑、羅曼·羅蘭,莎樂美與尼采、里爾克、弗洛伊德,梅克夫人與柴可夫斯基,就足夠了。當然,性的神秘力量在其中起著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區別只在於,這種力量因客觀情境或主觀努力而被限制在一個有益無害的地位,既可為異性友誼罩上一種為同性友誼所未有的溫馨情趣,又不致像愛情那樣激起一種瘋狂的佔有慾。
六
在經過種種有趣的討論之後,莫洛亞得出了一個似乎很平凡的結論:幸福在於愛,在於自我的遺忘。
當然,事情並不這麼簡單。康德曾經提出理性面臨的四大二律背反,我們可以說人生也面臨種種二律背反,愛與孤獨便是其中之一。莫洛亞引用了拉伯雷《巨人傳》中的一則故事。巴奴越去向邦太葛呂哀徵詢關於結婚的意見,他在要不要結婚的問題上陷入了兩難的困境:結婚吧,失去自由,不結婚吧,又會孤獨。其實這種困境不獨在結婚問題上存在。個體與類的分裂早就埋下了衝突的種子,個體既要透過愛與類認同,但又不願完全融入類之中而喪失自身。絕對的自我遺忘和自我封閉都不是幸福,並且也是不可能的。在愛之中有許多煩惱,在孤獨之中又有許多悲涼。另一方面呢,愛誠然使人陶醉,孤獨也未必不使人陶醉。當最熱烈的愛受到創傷而返諸自身時,人在孤獨中學會了愛自己,也學會了理解別的孤獨的心靈和深藏在那些心靈中的深邃的愛,從而體味到一種超越的幸福。
一切愛都基於生命的慾望,而慾望不免造成痛苦。所以,許多哲學家主張節慾或禁慾,視寧靜、無紛擾的心境為幸福。但另一些哲學家卻認為拼命感受生命的歡樂和痛苦才是幸福,對於一個生命力旺盛的人,愛和孤獨都是享受。如果說幸福是一個悖論,那麼,這個悖論的解決正存在於爭取幸福的過程之中。其中有鬥爭,有苦惱,但只要希望尚存,就有幸福。所以,我認為莫洛亞這本書的結尾句是說得很精彩的:“若將幸福分析成基本原子時,亦可見它是由鬥爭與苦惱形成的,唯此鬥爭與苦惱永遠被希望所挽救而已。”
1987.3
愛與孤獨時光村落裡的往事——藍藍《人間情書》序
一
人分兩種,一種人有往事,另一種人沒有往事。
有往事的人愛生命,對時光流逝無比痛惜,因而懷著一種特別的愛意,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珍藏在心靈的穀倉裡。
世上什麼不是往事呢?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