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論怎麼聽,味道兒都有點兒不大正—百滋怪味的。他往常在村裡就一直討厭趙鎖子這人,認為這人一身的本事,但就是從來都不務正業。這會兒,他寧肯有個地縫,自己鑽了進去,也不願在這個人面前出醜顯眼。他雖然百感交集,但一肚子苦水,卻不願意給趙鎖子倒了出來,或者說壓根兒就不願意跟趙鎖子多說話,怎麼也覺著趙鎖子這人在他跟前的這一切表現盡都是貓哭耗子—假慈悲。“這事怎麼就這麼巧?該不會是他們這夥兒人合夥設圈套,變著法兒捉弄我吧?”他這樣想著,心裡倒恨起這趙鎖子來了;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僅因為自己被打倒在地,疼得遍地滾,而弄得渾身泥土,而且還有好幾處都不知道是被誰給撕得破破爛爛的了。他再伸手一摸自己的衣袋,衣袋早都被人掏得底兒朝天了;自己來時裝在衣袋裡的那些錢,現在連一個銅子兒的影兒也都沒有了。“掃興!誰知道今天雞沒捉住,反倒蝕了不少米。”他心裡正暗暗地直為這事叫苦,突然聽見有人在朗聲喊他道:“趙叔,你今日趕集怎麼也有好心情,跑到這西嶽廟街西頭兒轉悠來了?該不會是有什麼要緊事兒要到這頭兒來辦吧?”趙財東順聲一看,這人正是剛才自己所抓,隨後和自己發生爭執,因而導致自己遭人亂打的他村那個二愣子。
趙財東不見二愣子還則罷了,一見這二愣子禁不住就又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心想:“今天要不是你這熊貨,我還能被人吃了亂飯,挨這頓冤枉打嗎?”於是他忍不住就又撲了上去,扯住二愣子的衣領,凶神惡煞地質問二愣子道:“你把你偷我家的那些柿子呢?”這二愣子此時並不還手,只是攤開兩臂,顯出一副十分冤枉的神情,向兩邊的過路人看了看,自我表白地說:“你們看,你們看……他這人怎麼這樣呢?狗咬呂洞賓—不識人境。你們這些南來北往的人都看看,也都評評這個理:這塵世上好人還當得當不得?”他繼而轉面質問趙財東,“你說,是誰見我偷你家柿樹上的柿子了?趙叔,你可不能被人剛才打急眼了,沒地方出氣,像瘋狗一樣,這會兒見人就咬,平白誣賴好人啊。常言說‘抓姦抓雙,抓賊抓贓’。你說我偷你家的柿子了,贓證呢?贓物現在哪裡?你把它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嘛!我說,你也老老的人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的,說話怎麼就能這麼無根無據的呢?你做人總不能一天紅口白牙的說空話吧?”
“贓物,贓物……”趙財東被二愣子一連緊三槍的反問,給一時間問得傻眼了,他忙不迭地朝四下裡來回看著,尋找他剛才所看見的,並且已經都抓到手裡了的二愣子那兩馬籠“牛心”柿子。你想,此時這裡哪裡還能再找到那挑柿子的影兒呢?就連二愣子剛才用來挑柿子的那副籠擔,這會兒也都無影無蹤的,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反正二愣子的手裡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拿。只見二愣子無不油滑而又振振有辭地辯駁說:“你看你這人差勁兒不差勁兒?咱倆好賴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人麼,你怎麼能被打急了就忍心這樣地血口噴人呢?你看我兩手空空的,趕集來什麼也都沒拿,從東頭剛剛逛到這西頭兒來,看見你和我鎖哥在這兒說話,稀罕得把你叫了一聲,這就又叫得不對了,不投你的心思了,是不?你不知道為什麼被人打成這副狼狽相了,捱打可能是挨迷瞪了,這會兒怎麼連瞎好話都聽不來,連好壞人都分不清了,見人胡亂就給咬起來了呢?你平時看我不順眼,在咱們村裡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那話都好說,可是今日出村了,在這西嶽廟大街市上可不敢平白無故地汙人清白喲,要不然這影響可就大了。趙叔,你看你這人在咱們趙村向來也都是個人面上的人嘛,平日給我們講話時遲早都是滿口的‘仁義禮智信’,嚴格要求我們非禮勿為、非義莫動,可是今天在這大街市上你自己怎麼竟然就這樣毫無根據地亂說起人來了呢?這西嶽廟街上逢集可是全縣哪裡的人都有啊,你千萬可不敢信口胡說。這要是一旦說出口了,傳揚開去,那可就不得了,不僅對我的名聲影響不好,而且也會有辱你老兒的高大形象。我想,這事你心裡一定清楚得很—這是大事!我這人已經是個車倒沒車轍的人了,但是你老兒跟我們可不一樣喲……”周圍那些從這兒路過的人,聽著二愣子的這番不陰不陽的話,禁不住都議論紛紛地道:“是呀,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識好歹呢?這麼大年紀都白活了,連個瞎好話都聽不來,簡直就跟個瘋子一樣,見誰就纏誰的事。你看人家這小夥子剛到這兒把他叫了一聲,他就纏住人家不依不饒了。”
趙財東聽著這些路過人的低聲議論,心裡情知在這種場合下什麼是非曲直是都說不清楚的,要是自己在這裡再繼續揪住不放不放,那就只會越加倒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