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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我感覺到永安這塊土地在顫抖。現在我知道,從我踏進永安的那一天開始,永安就把我當成了一枚扎進來的刺,想方設法想把我同化,然後最後僅僅把我變成一顆堅硬的雞眼而已。永安也因為我而疼痛。
女主人問起了我的家鄉。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想起了平原、大河,還有母親,這些似乎都是年代久遠的事物,沉澱在我的心底裡,早已失去了任何意義。現在,一根外部的棍子捅進來,痛苦地攪動著。女主人讓我用筆寫下我的家庭住址,然後讓他的二兒子帶它到葉家渡去。她叫我相信,在葉家渡,他的兒子會找到把信捎到我家裡的方法,讓我家裡的人前來接我回去。葉家渡有郵局嗎?我問道,可是我說話已經含糊不清。沒有人回答我這個問題。不過,我對許多東西都已經無所謂了,包括那封信。不顧一切地佔據我的頭腦的是那個我苦思冥想求之不得的問題,我不知道哪一個環節出了毛病了:我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
我感到悲傷。然而我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沉沉地睡去。
1992年5月
【割臺坡的姑姑】
門外飄著雪。爸爸、媽媽在做饅頭。大姐、二哥和我坐在火堆旁打撲克。九點鐘的時候,大姐站起來,說:“我們都歇下吧,到割臺坡去,吃過中飯就回來。”
媽媽把麵糰從鍋裡抓起來,扔在旁邊的面板上,說:“你們早點去吧,早點回來。”
爸爸把那塊粉團抓在手裡,憂心忡忡地白了我們一眼。
二哥也站了起來,我把撲克牌收拾好,堆在桌角。二哥跑過去把門開啟,雪還在下,但是已經明顯稀疏下來。雪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地面上沒有絲毫積雪。大姐找來一隻大菜籃,把昨晚買的禮酒、白糖、荔枝和桂圓裝進去,蓋上一塊紗巾。
“我說你們還是不要去的好。”爸爸說。
大姐又找來一根扁擔。
“下雪,路滑著呢。”爸爸說。
“上嶺,下嶺的時候小心點,”媽媽說,“雙腳踩穩了再走。”
“小軍,你到小嬸家再去借一把傘。”大姐說。
二哥唱個喏,原地打個轉,出門去了。
“你們這些讀書人的腳怎麼走山路?你們會掉到湖裡去的。還是好好在家待著吧。”爸爸說。
媽媽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爸爸,說:“你怎麼啦,今天他們去割臺坡,踩著你的尾巴啦。”
爸爸埋頭揉麵粉。
“陸軍,小軍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親姑姑呢!玲妹也有十五六年沒去過割臺坡了。”媽媽說。
“好吧,讓他們去吧,他們大了,我也管不著了。”爸爸一面說,一面使勁揉麵粉。面板咿咿呀呀地叫著。
“你這輩子去過幾次割臺坡?”媽媽說,“你連自己的親妹妹也不親!看以後誰還來理你!”
爸爸低著頭。桌子咿咿呀呀地叫著。
“何家岙有個老光棍,今年六月在家裡故世,都沒人給他收屍,整個村子臭了半個月。”媽媽說。
“媽,你別說了,我們不去了。”大姐把手插到大衣口袋裡,重新坐到火堆旁。我站著,看門外。雪似乎有點變大了。我說:“雪一著地就化了呢,路肯定不會滑。過了一晚,地上積起雪來,那才不好走呢。”
二哥雙手插在褲袋裡,腋下夾著一把傘進門來。“怎麼不走啦?”二哥看看爸爸,又看看我們,說,“起來走路啊,今天是正月初三,過了初五我們又得散啦。”
二哥夾著傘,邁著八字步,在屋裡兜著圈子。
“你不要扮小花臉了!”大姐訓斥道。
爸爸把揉好的粉團切成塊,準備做饅頭。大姐站了起來,把菜籃套到扁擔中央,“陸軍,你跟小軍扛籃子。”
“我說句難聽的話……”爸爸說。
我們站著不動。我們能聽到爸爸嘴裡發出的撲哧撲哧的聲音。我們都看著他。
“你們這些書呆子!這麼多的書都是從屁眼裡讀進去的!”
“好了,好了,”大姐跺著腳,回到火堆邊,“我們不去了。”
媽媽瞪著爸爸。但是爸爸不抬頭,只是狠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