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現有一件事使她十分悲傷,她的頭髮顏色太深了。她必須長著金黃色的頭髮,雪白的面板,她對她那一腦袋黑毛感到十分痛苦。
沒有關係,等她長大以後,她可以去把它染了,或者到太陽中去曬,直到把它曬得又淡又漂亮。這期間她老戴著一頂用真正的維也納花邊做成的白色的漂亮帽子。
她沿著外面的廊子一聲不響地跑來跑去,在那裡,身上鑲著珍珠的蜥蜴躺在石頭上曬太陽。在她的影子落在它們身上的時候,它們還是一動也不動。在那完全寂然無聲的環境中,她聽到泉水的淙淙聲,並嗅到一大團一大團一動也不動的玫瑰花的香味。她就這樣東飄西蕩,雙足踩著美妙的想象蕩著,飄過河水和一群群天鵝,飄到那無比富麗的花園中去,在那裡,在一棵大橡樹下,四腳併攏地躺著一隻滿身斑點的梅花鹿,幾隻棕黃色的小鹿偎依在她的身邊。
啊,這隻梅花鹿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一隻。因為她是一位魔術師,這鹿將會和她講話,就像太陽會講話那樣會對她講許多故事。
後來,由於她一向毫不在乎,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有一天她忘了把那間房子的房門鎖上,於是孩子們都跑了進去,凱蒂劃傷了指頭大哭大叫著,比利把一把鋒利的鑿子砸得缺缺凹凹,把許多東西都給弄壞了。這一來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媽媽的不滿倒是很快就結束了。厄休拉又把那門鎖上,認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是不久她父親拿著那些被弄壞的工具走了進來,他緊皺著眉頭。
“是誰他媽的把那門給開啟了?”他憤怒地叫喊著。
“是厄休拉開過那道門,”媽媽說。他手裡正拿著一把布撣子,他一轉身就用那布撣子使勁在那小姑娘臉上打了一下。那布撣子非常髒,一時之間那小姑娘簡直呆住了。她很久一動也不動,始終緊繃著她那執拗的臉。可是她心中卻像火燒一般,不管她怎麼忍住,眼淚卻不停地流了下來,不管她怎麼強忍著,她已無法止住自己的淚水。
不管她怎麼忍住,她終於咧開嘴作出一個奇怪的彷彿咽什麼東西似的神態,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她感到十分難堪地走到一邊去,可是她的像火燒著的心已變得十分兇狠,決不屈服。看到她走開,他馬上有一種痛苦的快意,緊接著,一陣刺心的憐憫之情很快就壓過了自己的威力所帶來的勝利感。
“我看這是完全不必要的———你不應該用那布撣子打她的臉。”媽媽冷冷地說。
“用撣子那麼打她一下是不會打傷她的。”他說。
“也決不會對她有任何好處。”
接連好幾天,好幾個星期,厄休拉都一直為這件事怒火中燒。她感到自己無法接受這一點打擊。難道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經受不了打擊,如何恐懼和畏縮嗎?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可是他現在竟會對她這樣,他是要在她最敏感的地方來刺傷她,他是要儘量叫她難堪,給她羞辱。
她在孤獨中燃燒著的心已變得像一堆點燃的篝火。她沒有忘掉,她沒有忘掉,她永遠不會忘掉的。當她回想起她對她父親的熱愛的時候,不信任和抗議的種子,儘管被完全遮蓋起來,卻已燃燒起無法撲滅的烈火。她不再像過去那樣毫無疑問地屬他所有了。慢慢地,慢慢地,那不信任和抗議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燒著,完全燒燬了她和他的聯絡。
她常常獨自一人到處亂跑,對一切積極活動著的東西都極感興趣。她喜歡小河和小溪。不管在任何地方發現一條奔流著的小河,她都感到非常高興。它彷彿能使她在精神上和它一起奔跑著,歌唱著。她可以在一條小溪和小河邊,在幾棵白楊樹下,一坐幾個小時,看著流水攜帶著一些從樹上落下來的枝葉,在亂石中急速地流動。有時候,幾條小魚,如在幻夢中一樣,還沒有被人看清就又消失了,有時候,有幾隻鶺鴒在水邊奔跑,有時候還有一些別的鳥跑來喝水。她忽然看到一隻翠鳥像箭一樣飛過———她馬上感到無比興奮。翠鳥是進入魔法世界的鑰匙:它是神秘世界的見證。
可是她必須脫出這個錯綜複雜的交織在一起的幻覺世界:一個父親的幻覺(他的生活在外部世界已經有類似奧德賽的冒險經歷了);她的外祖母的幻覺,如此模糊而遙遠的現實簡直變得彷彿是神秘事物象徵的幻覺:那些在頭上戴著藍色花環的村姑,深冬的雪橇;長著黑鬍子的年輕的外祖父,婚姻和戰爭和死亡;然後關於她自己的許許多多的幻覺,什麼她是一個真正的波蘭公主,什麼她在英格蘭完全處於魔法的迷惑之下,什麼她並不真正是這個厄休拉·布蘭文;然後還有她在書中讀到的那些海市蜃樓:她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