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那個……請問你是一隻藍鮫嗎?”
他驚恐地看著這個陌生女子,當即如見鬼一般飛奔而逃,一直跑到東籬小築不遠處的三岔路口上才停下來。他背靠大樹癱坐在地,差點累得死過去。
怎麼就被認出來了呢?!那個女人是什麼來頭,竟看出了他的本相?!
不可能的啊,到了這個年代,莫說能認出藍鮫的人已經太少,就連知道他們這個族群的人都沒有幾個了。
他捂著狂跳的心,慶幸自己跑的夠快,若那女子不安好心,自己有個閃失倒罷了,永歡怎麼辦,她的眼睛還沒痊癒,他又怎麼能出事?
說來也是悲傷,曾經偌大的藍鮫一族,到了今時今日,竟只剩下他與永歡。
三年前,族長對人類的信任,換來的卻是一艘長驅直入、裝滿了火藥與武器的大船,同族們大多被活捉,裝進鐵籠運往不同的地方。
永歡是族長的女兒,他只是替永歡打掃住處料理食物的雜役。永歡一直不喜歡他,因為他是藍鮫裡的異類,天生殘疾,整個左臉都是歪的,像融化的蠟燭。她從小就喊他醜八怪,脾氣上來時抓住什麼都敢往他身上砸,海螺殼,珊瑚枝,甚至能傷人的匕首。他只能在他睡者之後,才敢多看她幾眼。
族長也說過永歡幾次,要她對他好一些,看在他父母因病早逝,為人又老是勤奮的分兒上。
“我就不!”永歡倔強得很,“我就是不想跟他講話,就是不想看到他的醜臉!阿爹,你換一個人來照顧我好不好?”
“胡鬧!”族長敲她的頭,“你不是不知道咱們這一族生存的艱辛,這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要為保護這片來之不易的家園費心費力,哪裡還有多餘的人供你挑選?端午這個孩子就很好,你不要老是為難他了。”
“哼!”她不高興地扭過頭去,也不再提換人的事了。
他躲在珊瑚樹後,將那對父女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並沒有太難過,相反,能繼續留在她身邊,他覺得很高興。
她也不是總這麼壞脾氣的,他好幾次見過她流眼淚的樣子,在四下俱寂的深夜裡。她在夢裡哭喊著“放開我娘!”,小手在空氣中拼命亂抓,每次都要他握住她的手,聽他哼起溫柔的搖籃曲,她才能平靜下來,把滿是冷汗的腦袋往他懷裡鑽,蜷縮著嬌小的身體,從噩夢中迴歸平靜。
這些時候,他總是動都不敢動一下,怕吵醒了她,即便自己的身體僵硬發麻,也要堅持到她主動轉向床的另一側。
比起從小到大就沒有父母,半路失去疼愛自己的孃親只怕要難過千百倍呢,每每想到她在那麼小的年紀便親眼目睹母親被野蠻人抓走的場面,他就能無限量地包容她的一切壞脾氣。
日子本該平靜如水,如果族長沒有善良地救下那個差點淹死的商人,就不會有那出俗套之極的忘恩負義的故事。被救了性命的人,在離開這片迷宮般的海域時,暗自作了記號,帶回的不是感謝,而是一場真正的滅頂之災。
或許上天憐憫,他護著永歡,好運地從槍炮聲中尋到逃跑的縫隙,千辛萬苦地逃到了岸上。他想,先在岸上避一陣子,再圖後路。可永歡不肯,她哭著要回家去找父親,她說不能沒了母親再沒了父親,更不能沒了那從小長大的家!那一次,是他生平唯一一次對她發火,他狠狠給了她一巴掌,說:“你若回去,藍鮫一族就真的徹底變成紙上傳說了!”
她終是被他硬拖著,朝內陸的某個方向而去。
躲進人群裡,或許是目前最安全的避難法。
可是,他實在太低估了人間的險惡與人類的慾望。
一路哭泣的永歡,眼淚都成珍珠,想止也止不住。她不肯跟他說一句話,把所有悲傷與憤怒全部發洩在這個本來就讓她討厭的醜八怪身上。也怪他們時運不濟,正是前門拒虎後門遇狼,躲過了殺戮者的槍炮,卻沒躲過見錢眼開的小人。
同行是遇到的“好心大叔”,用一包蒙汗藥便將永歡從他身邊偷走。
當他從簡陋的鄉間野店裡醒來時,永歡已蹤跡杳然。
他瘋了般去找,直到兩年後,才在洛陽城的一個馬戲班裡,發現了被關在水缸裡展覽的、已經瞎了眼睛的永歡。
看著水缸裡形銷骨立、雙眼發灰的他,他恨不得立刻就殺掉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可理智又讓他平靜下來,一直忍耐到凌晨,才偷偷潛入馬戲班想救走永歡。
可惜,身手太差,驚動了敵人。
結果是,他被認定成一個笨拙的賊,妄想偷走馬戲團的臺柱子。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