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誰,必定都殺不死樹夕。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有辦法終結她性命的人吧。但假如她期盼死亡降臨的話——倘若心愛之人能為她帶來死亡的話——相信樹夕一定願意接受。她應該會欣然地伴隨著寧靜安祥的心情,迎接哮賦予她的死亡吧。
哮無法逃避地理解到這一點。正如同這就是草剃一族與生俱來的宿命一般。相信父親、祖父、曾祖父,以及遠古時代的祖先們,必然都揹負著草剃家的罪業,且完成了應盡的使命吧。他們大概都一肩挑起了這樁悲劇吧。
草剃流的夙願,就是剷除可憎的邪惡族類。
哮也只能跟著效法。
守護不了。因此草剃家的人們才親自痛下殺手。
哮腳步蹣跚地跨越蠢動不已的異形浪潮,緩緩走向樹夕身旁。樹夕的額頭上,長出一根如同紅色水晶般的角。還真是與其溫柔心靈極不相襯的異形。
樹夕伸長雙手繞至挨近她身旁的哮背後,緊緊地抱住他。
『樹夕一直一直都好想這樣做。』
『…………』
『求求你,阻止樹夕。』
『…………』
『樹夕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樹夕的身體會擅自實現樹夕的願望。再這樣下去,樹夕搞不好會殺光這世界上的所有人。已經……不想再繼續坦率下去了。不想再這樣,被迫強行表達出自己的心聲了。』
『…………唔……』
『哮……答應過人家,對吧?哮曾說過,會拯救樹夕。』
『…………』
『所以……殺了樹夕好嗎?哮。』
『……唔……』
『人家不要爸爸、也不要媽媽……只要哮就好……因為在樹夕的世界裡頭,就只有哮而已。』
哮以手中刀刃抵住樹夕的頸項。樹夕臉上浮現出打從心底感到安祥的表情,準備坦然接受這一切。只要在此時此刻砍下樹夕的首級,就能換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喪命的只有草剃家的人,而盼望死亡的樹夕也能安心上路。沒什麼好迷惘的。草剃流就是為了誅殺鬼怪而存在的劍術,樹夕也渴望迎向這樣的結局。
——但為什麼?
——為什麼樹夕竟是如此溫暖呢?
——為什麼只是被樹夕觸控,內心就會變得如此平靜安穩呢?
『……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淚水沿著哮的臉頰滑落。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掉下的眼淚。
『開什麼玩笑啊……可……惡……』
那段與樹夕共度,被箱子隔開的日子有如跑馬燈一般掠過腦海。
雖然平淡無奇,但卻無可取代。
是一段無以復加的美妙時光。
『這實在……太過分了。為什麼啊……為什麼明明好不容易才出現一個相處起來很開心的傢伙。好不容易才出現一個讓我變成正常人的傢伙。為什麼我現在卻非得殺死她不可?』
『…………』
『我……實在辦不到啊……!我喜歡你,所以我怕你怕得要命……!。
『…………』
『我……無法殺害自己的妹妹……!』
哮放開利刃,緩緩往後倒退。
心中有股如假包換的恐懼。看見樹夕的哮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樹夕則是一臉茫然若失的樣子,在蠢動的肉塊中微微側首凝視著哮。
『哥……哥?』
直到此時此刻,樹夕才首度得知哮是自己親哥哥的事實。
哮嚇得兩腳發軟,整個人跌坐在地。
樹夕一邊覺得困惑,一邊試圖對哮……對哥哥伸出手臂。
『咿……!』
哮的畏懼感表露無遺。
哮不是懼怕樹夕,而是懼怕『殺害樹夕』這件事。他害怕——頭一次湧現的這股珍惜重視之人的心意,會下意識地轉變成殺意。
但這小小的排斥舉動,卻對樹夕的精神造成致命打擊。
目睹哮驚恐萬分的神態,樹夕流下了一行淚水。
『啊……唔……嗚嗚嗚……唔……!』
孤獨,鑽進了感覺自己遭到拒絕的樹夕心中。
一股極其寬闊的孤獨感悄然降臨。對鬼怪的軀體而言,人類的靈魂實在太過渺小。對人類的靈魂而言,鬼怪的軀體實在太過寬敞。身體不斷髮出『開啟、開啟』的吶喊。肉體要求樹夕敞開心靈,振翅高飛。
名喚理性的枷鎖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