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來了句狠話,“以後別出現在這,你無知的單戀,只會侮辱我的音樂。”
她原本前進的腳步猛地頓住,許是最後一句話太過難聽,她轉身快步疾走,來到另一架鋼琴前,一屁股坐下。
她面帶負氣之色,他懶得阻止,等著她上演一出自尋其辱的戲碼。
然而他錯了。
她背脊筆挺的坐在那,隨手翻了翻正前方的鋼琴譜,幾秒後,她肘部一壓,十個指尖驟然在琴鍵上跳躍起來,如施展了精靈的魔力一般,輕快地流連於黑白兩色之間。
她專心致志的彈奏,旋律在藝術廳盤旋不休,過程足足持續了三分鐘,從頭至尾沒有任何的坑窪停頓,一氣呵成。
一曲畢後,他的目光由輕視化為愕然。
她顧不得他的眼光,隨手拿起旁邊的小提琴架在肩上,這次她連譜子都沒要,琴絃已然開始撥動。
他愈發詫異——這首曲子是羅馬尼亞作曲家迪尼庫的《雲雀》,堪稱小提琴高音e弦上絕無僅有的顫音名曲。
斜陽弄影的藝術廳內,她那帶著口罩沒有絲毫美感可言的臉頰靠在小提琴上,音樂潺潺而出,時而婉轉輕快如夜鶯啼鳴,時而跌宕起伏若山泉飛濺。亮麗清悅的音色中,她對樂器輕車熟路掌控有餘,那穩健的快弓功底及高把位的左手基礎,還有急速旋律節奏弓法的靈活運用,赫然昭彰著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沒有多年的薰陶與苦練,絕不可能達到這個水準。
兩分鐘後,音樂驟停。她放下小提琴,抬眸看他。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愕然,像看一個外星人。雖然她帶著口罩跟大黑框眼鏡,長到遮住眼睛的厚劉海,讓人看不清真實的面容,但他能感受到那一刻她的眼神,明亮如夏夜寒星,大膽到罕見,直落落瞧到他的心底去。
隨即她笑了一聲,“怎麼?因為我醜陋,臃腫,卑微,所以,我就不配懂這種高階的玩意嗎?”
她話落將琴重重往椅子上一擱,起身就走。一旁吉他被她的動作震出“嗡”的低鳴,她卻只是一笑,背影落寞。
……
那次之後,他收斂了對她的輕視,愛才之心讓他去打聽了她的資訊。她叫慕心,是小他兩屆的學妹。
那時他的樂團里正巧缺一名小提琴手,而她無疑是最佳人選。
三天後,他在自習室找到了她。彼時她背對他趴在桌上寫著什麼,他以為她在做筆記,沒想到不是,她手下壓著一沓他再熟悉不過的紙張。他趁她不注意抽了出來,下一刻便怔住,“這不是我廢棄的曲譜嗎?怎麼在你這?”他瞅瞅上面潦草凌亂的音符,神情凝重,“我明明還沒譜完,這後面是誰續的?”
他盯著她,幾分詫異幾分疑惑,“是你?”
她埋著頭,依舊是那副大口罩黑眼鏡厚劉海讓人看不見臉的裝束,“是我怎樣,不是我又怎樣?”
“你……”他被她的話噎住。
她摟著包包起身離開,他追了上來,攔在她面前,“你有才華,為什麼要留在慕家?”
她轉過身,胖胖的身軀背對著他,“謝謝溫學長關心,這與您不相干。”
他眸裡閃過忿然,清俊的眉眼在這微涼雨天裡像淬著冷光的白玉,“你知不知道你的才華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她聲音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彷彿早已知曉,“可以被保送德國一流音樂學府m大。”
他目光微閃,“那你為什麼不?留在慕家做一個下人,你就這麼心甘情願!”
她垂著頭,粗大的黑框眼鏡遮住了眉眼,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受她這一刻情緒的悲傷與複雜。好久後她說:“讓溫學長費心了,這是我的事。”
他不可置信地瞧著她,冷笑道:“原來是我一廂情願……好,既然你自甘卑賤,我又何必操這閒心!”
他臨去時神色冰冷如霜,“慕心,以後,我就當沒認識過你。”
……
他一向清傲自負,從未被人這樣拂過顏面,此後他再沒去找過她。
就在他以為兩人再不會相見時,她再次出現。
——也是,最後一次。
在那個炎熱的午後,在那條通往音樂劇場的熙攘道路上,當失控的貨車撞開欄杆與綠化帶,呼嘯攜卷著死亡之氣衝向他的一霎,有人閃電般推開了他,空中爆出大簇熱烈的紅。
他被推到了安全地帶,而她的身軀如軟綿綿的布娃娃般飛了出去,街道上有人恐懼的尖叫,“撞死人了!撞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