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和你們一樣很難養的女子。”
劉幾還欲爭辯,公主杏目一瞪,先就壓制道:“再說廢話,我立即讓他們把你押到大理寺問罪!”
劉幾怒而低首,再不說話。
我見狀欲出言勸解,但剛開口,就被公主止住:“你呀,什麼都別說了……剛才還費那麼大力氣跟他們講道理,沒用吧?還不如我以直報怨來得乾淨利落……這些人,書越讀得多就越刁鑽,若你的道理講得通,他們也不會去圍攻歐陽內翰了……”
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聞馬蹄聲又起,我們放眼看去,見是一匹適才未繫牢的馬突然發力狂奔,跑得極猛,一腳踩死了一隻臥於街道上的黃狗。
歐陽修見了,若有所思,隨即上前朝公主一揖,道:“請公主允許臣對眾舉子說幾句話。”
公主頷首答應,歐陽修遂轉朝眾舉子,手指那條適才被逃跑的馬踩死的狗,道:“剛才的情景,各位賢俊應該都已看見。各位既有心借貢舉出仕,將來便很可能會入館閣修書治史。修但請各位試書此事,一言以概之。若賢俊用語比修的說法言簡意賅、通順直切,修明日便辭去翰苑之職,自請外放,再不預文教之事。”
眾舉子左右相顧,略有喜色。沉吟片刻,一人先開口回應:“有黃犬臥於道,馬驚,奔逸而來,蹄而死之。”
歐陽修不動聲色,很快另一人又給出第二種說法:“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歐陽修仍不語,轉顧其餘人,於是又有人說:“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
歐陽修淺笑道:“若這樣修史,萬卷難盡一朝之事。”
劉幾聞言,揚聲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騮逸,逾通衢,臥犬殂。”
此言甫出,便有人嗤笑出聲,循聲望去,見是剛才那位青衫士人。
劉幾怒道:“我這話很可笑麼?”
青衫士人含笑欠身:“哪裡。我只是乍聞太學體佳句,喜不自禁,不慎形之於色罷了。”
劉幾“哼”了一聲,道:“想必兄臺另有佳句,在下洗耳恭聽。”
青衫士人道:“歐陽內翰早已胸有成竹,我自不敢班門弄斧,還是請內翰指教罷。”
歐陽修再問周圍士人可還另有說法,而那些人大概見劉幾都已說過了,便不再多言,都道請內翰指教。
於是,歐陽修徐徐說出了自己的答案:“逸馬殺犬於道。”
六字言簡意賅,頗類太史公筆法。在一瞬的靜默後,公主先開口道好,圍觀的人群中也逐漸響起一片撫掌喝彩之聲。
歐陽修再轉朝劉幾,和言道:“出仕入朝,無論任館職還是做言官,無論修史還是寫章疏,都應謹記‘文從字順’四字,行文須簡而有法、流暢自然,既不要浮靡雕琢,也不應怪僻晦澀。質樸曉暢,方能準確達意,讓人易於理解。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最重要的是,要言之有物,言之有道。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道理說清楚了,不須著意雕刻,便自有文采輝光。”
劉幾默然,似有所動,垂目沉吟,也不再爭論。其餘舉子亦如是,都怔怔地,似乎還在想歐陽修所說的一席話。
歐陽修又代舉子向公主求情,請公主放了他們,公主雖不悅,卻還是依言命皇城司侍衛放人。
待鬧事舉子相繼退去後,公主問歐陽修:“他們如此冒犯你,怎能不稍加懲戒?”
歐陽修道:“治民以刑罰,雖能使民知有畏,但其心無所感化,於君國無益,不若曉之以理,齊之以禮,道之以德,令其感而自化。”
第八章 十二闌干閒倚遍(6)
公主道:“雖如此,但此番內翰得罪的舉子太多,未必個個都能受內翰感化,只怕還會有人伺機生事。我還是撥一些侍衛護送你回家罷。”
歐陽修施禮拜謝,公主微笑道:“內翰無須多禮。若真要謝我,以後就少寫些詩文罷。”
見歐陽修不解,我遂於一旁含笑解釋今上要公主背誦他大作之事,歐陽修頓悟,不由解頤,向公主欠身道歉。
公主連連擺手,笑道:“我是說笑的。朝中這麼多大臣,我最愛看的還是內翰你的詩詞文章。”
待送走歐陽修,公主上車後,我忽又想起那位青衫士人,立馬四顧,見他展袖闊步,已走至數丈之外,忙策馬追去。待馳至他身邊,我下馬,拱手道:“秀才妙論,在下深感佩服。秀才尊諱,可否告之在下?”
那士人微笑還禮,道:“學生眉山蘇軾。”
我亦告訴了他我的姓名,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