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有什麼事是有界限的。
他頭一次到她家裡來,便毛遂自薦下廚做菜,言辭謙遜,態度卻是極篤定自己做得一定比旁人好;他邀他們去看歌劇,他放佛處處徵詢別人的意思,其實事情到最後都依了他的意思;連昨晚,既是他說冬天不宜喝綠茶,就一定要拿了頂好的紅茶來,讓你信服他是對的……只不過他確是事事妥帖,叫人挑揀不出毛病罷了。
或許他那樣的出身和家境,從來都叫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吧?他自己亦篤定,他做的菜,選的東西,安排的事情……於人於己必然都是最恰到好處的。
他同她,同唐恬——同她們這樣的人在一起,就像此刻她擱在案頭的兩罐紅茶,他處處都好,好得矜貴而不自知,和她們卻終究是不相干的兩個世界。
從她記事起,她就從來沒有過過這樣寂靜的新年。
往年,家裡總是很早就熱鬧起來,她的差事是幫母親挑揀那些圓圓滑滑的小石子,擺在青瓷盂裡支撐蒜頭一樣的水仙花;父親則親自執筆給大門和正堂寫春聯,有時候也叫哥哥寫兩幅貼到廚房去;滿滿當當鋪開一桌的年夜飯,她只喜歡吃蛋餃;小孩子們都喜歡放炮仗,獨她躲得遠——要上到閣樓,才能從高處的窗格里看見此起彼伏的煙火,在夜色中乍開乍落,絢爛如夢。
這個院子卻是沒有閣樓的,窗外偶有衝到高處的爆竹帶著呼哨炸開,明滅的電光照在橘紅的茶湯上,是她眼前唯一的亮色。
今天是十五,過完了元宵,年也就過完了。
門窗緊閉,蘇眉對著棋盤支頤而坐,聽著雪片撲簌簌地打在窗上。俗諺說,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果然是準的。她一想到這個,拈在指間的一粒雲子“叮”的一聲跌在了棋盤上。中秋那日,濛濛細雨桂花香,她同許蘭蓀也是憑窗敲棋,他讓她五子,她還是要輸,耍賴抹了棋盤,他也只得由她。
那時候,茶盞裡是茶湯亮黃的水仙,她抿一口,忍不住彎了唇角,她想,這就是她自己的家了。往後時光荏苒,她總會記得這一個中秋,不見月明,亦是良宵——或許他們還會說起,那時候,她棋下得不好還耍賴。
她怔怔想著,回憶的顏色比眼前的世界更鮮明,一痕眼淚溼熱地滑出來,她才發覺自己是哭了。
蘇眉輕輕拭了眼淚,隱約聽見有人叩門,她疑心是自己心神恍惚聽錯了,推開一隙窗縫靜聽,卻是真的有人在敲門。
蘇眉心下詫異,這時候家家都在過節,怎麼會有人來呢?她想著,不覺又有些害怕,撐了傘出來,不急著應聲,卻是先從門縫裡悄悄向外望了望。
只見門外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戎裝,深色毛呢的軍裝大衣上落了雪,壓低的軍帽下露出輪廓鋒銳臉龐,正是虞紹珩。蘇眉吁了口氣,放下心來,再看他身邊,見是個身量窈窕的年輕女子,整個人都裹在一件鵝黃的長斗篷裡,紫茸茸的風毛從釘珠刺繡的緞面邊緣露出來,頗為華美,只是那女子身站著,大半面孔都遮在風帽裡,只露出一點小巧的下頜,雖然樣貌看不真切,但個子比自己和唐恬都高,不像是她認識的人。
蘇眉又見虞紹珩替那女孩子拂開風帽上的雪,舉止十分親暱,不由愈發訝異起來,上元佳節,年輕男女相邀觀燈是賞心樂事,可虞紹珩怎麼帶著個女孩子到這樣冷清的地方來?她按住心頭疑竇,輕輕退了幾步,裝作剛出來的樣子,朝門外問道:“誰呀?”
“師母,是我,虞紹珩。”
她放下傘開門,訝然望著門外的人:“你怎麼下著雪來?這是……”
14、催雪(四)
虞紹珩一見她出來,面上湧出幾分活潑的笑意來:“師母,叨擾了。我帶妹妹出來看燈,經過這裡,來跟您討杯熱茶喝。”他身邊的女孩子也微微撩開了頭上的風帽,對她淺淺一笑:
“許夫人,您好。”
蘇眉聞言,連忙閃身讓在一旁:“快進來吧。”說著,又撐起傘替那女孩子擋雪,只是她原本個子嬌小,一手攏著身上的大衣,一手盡力擎傘,下臺階時腳下一滑,便失了平衡,手裡的身子往後一傾,幾欲跌倒;幸而紹珩跟在妹妹身後進來,疾忙伸手從背後扶住了她,“師母小心。”
蘇眉半是驚惶半是尷尬,虞紹珩歉然道:“我們冒昧登門,實在是打擾了。”
蘇眉搖搖頭:“是我沒想到會有客人來,自家院子裡的雪也沒掃。”
虞紹珩四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待會兒我來掃。”說著,從她手中把傘接了過來。
蘇眉被雪夜浸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