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掐過的喉嚨又酸又痛,很想咳嗽。可是她生怕影響到趙源,只能極力地壓抑著。
過了好一陣子,牧雲這才鼓起勇氣,緩緩地伸出手來,掀開簾子朝裡面望了望。
室內有幾盞燈燭,不算昏暗。她看到床幃低垂,拉下一半,另外一半由鉤子挑起,隱約能看到他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卻看不到他的臉。周圍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還夾雜著一種頗為難聞的氣味,類似腐肉所散發出來的臭氣。
牧雲的記憶一下子被這氣味開啟了——十年前,她經歷國破家亡之時,曾經看到過堆積如山的腐爛屍體,那猙獰可怖,臭氣熏天的情態強烈地刺激著她的視覺和嗅覺,以至於這麼多年來,她還偶爾做惡夢,夢見當年的情景,驚恐萬狀。
她的心陡然掉入了冰窖一般,極度冰冷,痙攣成了一團,難受極了。她愣怔片刻,終於小心翼翼地,緩步走了進去,一點點地接近榻前。
越是接近,氣味就越是濃重。不過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了,她只是心驚肉跳,因為這是他的皮肉在潰爛,想到前幾天兩個孩子那驚恐的哭聲,眼前即將見到的將會是何等慘狀,她實在不敢去想。
此時周圍過於寂靜,牧雲凝神靜氣地站在榻前,隱約能聽到他那長短不一的呼吸聲,聲音異於往日,似乎略微帶了點氣喘。這聲音令她格外擔憂,真害怕他是不是受了嚴重的內傷,以至於喘氣都費力了。
她終於忍耐不住,顫抖著手,慢慢地拉開床幃。映入眼簾的情形,令她突然一哽,眼眶瞬間就溼潤了,險些哭出聲來。
比起六天前,元宵夜宴上他最後一次回眸時,現在榻上的這個人,簡直是慘不忍睹,完全判若兩人了。那張原本俊俏姣好的臉,變得腫脹不堪;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膚,已經滿是皮下淤血。因為過去了幾天,淤血開始發烏,早已看不出任何正常膚色了。一頭烏黑如漆的長髮被剪得七零八落,隱約能看到頭皮上縫合的絲線,傷口表面結滿血痂,有些地方正在化膿……她的眼睛格外酸澀,好像被灑了一把沙子一樣,眼淚不受控制地撲簌簌掉落下來。
然而,趙源並沒有睡覺,而是睜著神采暗淡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上空。這雙眼睛還和以前一樣,像大海一般蔚藍,可原本的光澤,卻消失不見了。視線沒有了焦距,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靄,迷離而空洞。
牧雲確定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到來,再仔細看他的眼眸,想到孝瓘說他的眼睛看不見人了,應該就是真的了。他失明瞭嗎?以後再也看不見她,看不見任何人,任何東西了嗎?
她不敢相信地伸手在趙源眼前來回晃了晃,他沒有任何反應,仍然怔怔地睜著眼睛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將即將從喉嚨中發出的悲聲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彷彿有一把鈍刀在她的心頭慢慢切割,慢慢磨蹭,直到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末了,還要撒上一把粗鹽。劇烈的痛楚,令她悲愴欲絕。
不忍再看,不忍再試,牧雲生怕自己會忍耐不住在心心念唸的愛人面前失聲痛哭,只能極力地捂住嘴,一步步地走了回去,連半點哽咽聲也不敢發出。她怕他聽到,因為他那麼在乎她,他肯定最見不得她這般傷心了。
莫非,老天真的很吝嗇,要把曾經給予他的東西,一一收回?美好的容貌,健康的體魄,似錦的前程,甚至,能看到光明的權利?他曾經擁有了這些,如今突然一併失去,這讓他如何接受。這樣苟延殘喘地活著,難道真的比體面地死去要好?
腳下彷彿滿是荊棘,每走一步,都將她的腳底刺得鮮血淋漓。再一步步落下,傷口密密麻麻,再無完膚。
牧雲還清晰地記得,十年前,她在薊城郊外的大溪邊,從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所看到的那個倒影。以及,她回頭看時,正好迎上他的視線。那是多麼漂亮的一雙眼睛啊,藍盈盈的,痴痴的,帶了那麼一點點純真和青澀。她在皇宮裡所見到的妖嬈桃花,也及不上他眼中的灼灼光華……如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五六天來,不知道他孤獨地躺在這裡,冷冷清清,是何等痛苦,何等煎熬。而她,卻無能為力,沒有任何挽救他的辦法。甚至在不久之前,她被趙汶掐到昏厥,然後……
幾近瘋狂的趙汶對她做了什麼,她雖沒看到,卻隱約能感覺出來。被他揉捏過的胸部,還在隱隱作痛,有點發脹。她覺得自己現在骯髒透頂,真恨不得,將所有被弄髒的地方都用刀子剜下來。可即便如此,她終究還是無法恢復到從前了。這叫她,如何面對趙源,面對這個對她用情至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