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丈夫的異狀,牧雲有點訝異。因為他一貫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也很少敞開心扉和她說話。現在突然一反常態了,毫無保留地向她傾訴著內心的恐懼和感想,看來他是當真害怕了。一壺酒下肚,才敢說出來。
“好了,沒事,不用怕。就算你在武略上勝過他許多,他也不至於懷疑你會取代他。要知道,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不會拿你當做敵人一樣防範的。”
“話雖如此,可……可我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年紀又僅次於他。何況,我還‘懷璧其罪’。你說,將來要是父王不在了,他會不會……”他猶豫再三,終於將他最大的擔憂說了出來,“殺了我?”
她心中一悚,然後立即搖頭,“不會的,他是你的哥哥,他幹不出殘害手足的事情來。”
他喟嘆道:“現在也許不至於,可將來呢。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何況他將來要掌管的是天下,那個位置,足以使坐上它的人泯滅人性,什麼都幹得出。”
牧雲有點惱火了,起初對他的一點點同情也跟著消失無蹤。她冷著臉說道:“他待你如何,你自己有數,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若讓他知道了,該有多寒心?”
趙汶端起杯子,再次悉數飲下。燭光下,他的眼睛有點泛紅了,還有一點亮亮的水色,“姊姊有沒有想過,將來你重回他的身邊,我會是怎樣的下場?”
“你……他說過,不會殺你的。”
“不殺又如何?我到時候過的,必然是一整天一句話都不敢說,每天裝成個傻子模樣,拖著鼻涕傻笑的日子。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開恩賞我一條生路。現在我憋著,忍著,是因為有你,所以值得。可到時候我連你都失去了,還要繼續這樣。我想,興許我會憋成個瘋子。”
趙汶說到這裡,不繼續了。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酒後失言,於是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地收住了。
牧雲反問道:“那又能如何,難道叫他讓位給你,讓你當大王,你就開心了,不害怕了?”
趙汶側過臉來,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他將酒杯“咣啷”一聲扔在地上,然後站起身,背對著她,肩膀微微顫抖著。
突然,他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活不出個人樣,只好活成個熊樣。若他怕我忍不住,你不妨告訴他,叫他現在就來殺了我!我死了,他就可以安寢了。”
說罷,將地板上的杯子一腳踢開,連鞋子都不穿,就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牧雲呆坐了半晌,這才招呼侍女過來。“去,把鞋子給郎君送去,免得扎破了腳。”
“諾。”侍女彎腰拾起鞋子,小心翼翼地後退幾步,轉身出去了。
她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掀開被褥,取出那幅畫,重新展開來,藉著忽明忽然的燭光,打量著圖中的兄弟幾個。趙汶在其中有如雞立鶴群,格格不入。如此無形的壓迫,要是換成她,她應該也無法忍受的吧,難為他忍了這麼多年。
嗟嘆之餘,她收起畫卷,重新塞回去,坐下來想了想將來的事。最後,她有了決定——等到趙源做了大王,就把他遠遠打發出去算了。讓他到邊遠的州郡當個刺史,天高皇帝遠,倒也自由自在,再沒人敢欺負他,嘲諷他。更不用過著這樣如履薄冰的痛苦日子。
……
劉桃枝筆直地站立在堂外,從黃昏到入夜,一個多時辰過去,他的主人方才從裡面出來。他訝異地注意到,趙源的的衣襟上有幾滴看起來很新鮮的血跡,鼻子有點腫了,走路似乎也不太方便了。於是他不敢耽擱,趕忙上前去攙扶。
趙源的臉色格外陰沉駭人,並不說話,一把將他推開,順著庭院裡的石板路朝院門走去。
他跟在後面,看到地面上出現斷斷續續的血滴,鮮亮亮的,格外刺目。顯然,這是趙源經過的時候留下來的。
“郎君,您受傷了嗎?”
趙源並不回答,中途突然停住腳步,劉桃枝連忙止步,堪堪避開了撞到他後背上的結果。原來旁邊出現了一隻偌大的魚缸,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明晃晃的,有如一面銅鏡。
趙源來到缸前,在水面上照了照,然後掬水洗了幾把臉,這才從袖子裡取出帕子,捂住鼻子。
“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他聲音低沉地吩咐道。
“是,小人明白。”劉桃枝差不多猜測出是怎麼回事了,但他不過是個蒼頭,不能多嘴。只是一臉恭敬地站在主人身後。
洗完臉之後,趙源並沒有立即離開,一面捂住臉,一面若有所思地盯著魚缸。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