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委以軍機要務的心腹重臣,又深為趙源所倚賴。趙源見他的表情倒是頗為淡定,神態也如以往一樣沉穩,心中稍稍放鬆,“嗯”了一聲,跟著他朝大帳的方向匆匆走去。
在周圍無人的情況下,趙源悄悄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我父王現在怎樣了,還能支撐得住嗎?”
陳元康的臉上終於流露出憂色了,他嘆了口氣,簡略回答:“不大好,估計也沒有幾天了……大王自己也清楚,這幾日每天都催問,問您怎麼還沒來……”
說話間,兩人已然到了中軍大帳前。這裡看起來一切如常,並沒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樣,人來人往,一片悲哀氣氛。
門外的侍衛得到了許可,於是對他行了軍禮,將帳門敞開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抑制著情緒,讓自己裝出一副略顯焦急卻不至於太悲觀的模樣,快步走了進去。
到了內帳,他終於見到了趙雍,令他意外的是,父親並沒有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而是倚靠著欄杆坐在床上,聽到他的腳步聲,轉臉過來,暗淡的眼睛裡總算有了點光芒。
趙源看到父親的模樣,眼眶瞬間就發澀了,漸漸有液體滲出,溼潤了。幾個月不見,父親明顯地蒼老了,消瘦了,一臉病容,好像燈油即將枯竭的燭光,在風中搖曳著,越發微弱,不可避免地走向徹底熄滅的結局。
他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幾乎是爬著到了床前,連磕頭都忘記了,只是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用朦朧的視線望著趙雍,“兄兄……”聲音哽住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好了。
趙雍倒好像沒有多麼悲觀消沉,反而苦笑一聲,有氣無力地自嘲道:“你把你打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你不哭,現在我老了病了,打不動你了,你倒來給我哭天抹淚了,真是……咳咳……”
旁邊並沒有侍從,顯然趙雍是有機密要務要和他交代,所以提前遣散了旁人。趙源此時根本沒有了縝密和冷靜,見父親咳嗽,立即上了床,替他拍撫著後背,順著氣,“兄兄不用著急,有話慢慢跟兒子說就是了。兒子,現在不哭了,不惹您心煩了……”他努力收住了哽咽,勸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趙雍的精神還不算差,並沒有什麼明顯的頹喪絕望之情。他重新半躺下來,眼望著兒子,慢慢說道:“我這次看來是不行了,收復關隴,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看來這輩子是達不到了。你呢,你將來能實現它嗎?”
雖然是頭病弱不堪的獅子,可眼睛裡,還是仍然殘留著梟雄的威嚴和精明的。在如此灼灼的目光審視之下,趙源勉強將淚水收了回去,叩首道:“兒子必然繼承您的志向,竭力達成,為天下一統殫精竭慮,至死方休。”
趙雍看著他的眼神,並不是完全信任的,不過,還是有幾分欣慰。他笑了笑,說道:“就算完成不了,兄兄也不會怪你。黑獺如此勁敵,我用了後半輩子的精力和他鬥來鬥去的,也始終沒能滅了他。你的那點能耐,能守住江山就好,不要以卵擊石了。”
聞言之後,趙源的心臺突然一陣清明,取而代之的,卻是無盡的悲哀和痛苦。但是他並沒有把這種情緒在父親面前表現出來,而是略一思忖,回答:“兒子雖勇略膽識都不及宇文泰,不過兒子比他年輕太多了。等他死了,就是進軍關中,一統北方的時候了。”
趙雍似乎有點意外,不過眼睛裡還是閃過了一陣異彩,他點點頭,贊同道:“也是,他今年四十多了,你才二十六,最多等上十來年,機會就來了。”
說完這些,他頗為疲憊地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兩眼望天,悠悠道:“二十六歲,多好的年紀啊。我在二十六歲的時候,扔下你和你家家,帶著幾百個人馬千里迢迢地趕去投奔慕容盛。起初他瞧著我風塵僕僕的模樣,大為失望,沒有說話就讓我回去了。第二天我打扮一新,再次謁見,他馬上眼前一亮,和我談論天下大勢了。就好像那劉備在隆中遇見了孔明……呵呵,現如今,他的骨頭都快成渣了,我也行將就木,我們那一代人,算是差不多要退出這些爭鬥了。稱王稱霸,對我來說,不過是過眼煙雲,不過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機會可以揮霍,真好……”
二十年前,二十六歲的趙雍和二十八歲的慕容盛,兩位梟雄人傑的風雲際會,一樣的雄姿英發,一樣的風華絕世,一樣的豪氣干雲。只不過這樣的場景,年輕的趙源並沒能親眼目睹,不能深切體會罷了。
沒有什麼人能夠永恆,榮耀和勝利不過是過眼煙雲,在生死大限面前,對於雄圖霸業的過於執著,以至於付出畢生精力,未必就真的有什麼意義。趙雍直到現在才明白了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