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看見王嗣抓耳撓腮的樣子,像只受了驚嚇的頑猴。
那年夏末,父皇四十大壽。
外面四處都在打仗,每天都有帶血的戰報送回宮來。
壽宴辦得很簡略,連喜慶的樂聲聽起來都有些悲傷。
那一天,金子哥哥回來了,他戴著頭盔,腰間佩劍,捲了一身戰火的硝煙味。眉目間是我從未見過的深刻悲傷。他身後的隨從抬著用白布裹好的屍首,即使裹得那麼嚴實也難掩腐臭味。
母后將我的眼睛捂住,緊緊抱在懷裡。
我只能看見指縫中的幾線光亮,懵懵地問:“母后,那是誰?”
“是大皇子。”
“大哥哥……死了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如蚊子一般細,被鋪天蓋地的痛哭聲掩蓋了。
大皇子的生母賢妃娘娘跪在地上垂淚的樣子,我永遠也忘不掉。
她眼睛睜得很大,只流淚,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好像整個人已經空掉了,徒留一副軀殼在那裡。這畫面一直烙在我心底,是我對於死亡的最初印象。
我抬頭看看母后,又看看金子哥哥。我問母后:“金子哥哥這次回來了就不走了吧?”
母后只回答我說:“你哥哥是太子。”
我害怕極了,躲在母后懷裡嚶嚶地哭起來。我害怕有一天金子哥哥也會被人抬回來,害怕母后像賢妃娘娘一樣想哭都哭不出聲。我所依賴、我所喜歡的人,會因為這場戰事一個個離我而去。
於是,才八歲的我,鄭重其事對父皇說:“我要去和親。”
剛剛過完四十壽誕的父皇變得憔悴、蒼老,他對我笑,“長安,你真是傻孩子。”
“我去和親,哥哥們就不用打仗了是嗎?”
父皇慈愛地摸著我的頭:“你太小了,長安,等你長大了,戰就打完了。父皇會給你挑一個好駙馬。”
“我要一個了不起的駙馬。”
“哦?如何了不起?”
“像金子哥哥一樣。”
“好,父皇一定把最好的駙馬留給你。”
但是我又想起來,長興姐姐比我年長,她還沒挑駙馬,我怎麼可以搶先呢?於是拽著父皇的胳膊蹭了蹭,“最好的駙馬給長興姐姐好了。”
父皇失神地看著桌上的奏摺發愣,當時我以為他在想誰是最好的駙馬呢。
後來我才知道,戰事已經蔓延,父皇根本沒有時間來為我們操辦婚事。
我和長興在御花園等了許久,終於見到換了常服的太子,乾淨磊落。他過幾日又要走了,我真不喜歡他穿著戰甲的樣子,很冷、很懾人。
待他走近,我才看見他身後跟著那個上躥下跳的壞小子。忍不住擰了眉頭,抱怨:“金子哥哥怎麼把他帶來了?”
“他父親已經陣亡了,他世襲將軍之職,可是年歲尚小,父皇就暫且將他收養在宮裡。”
我原本厭惡他的心思在這瞬間一掃而光了,同情地看著他。
王嗣規規矩矩上前來參見我們,雙手捧上一隻奇醜無比的破碗:“長安公主,我把碗粘好了,雖然不太好看,但是我已經盡力了,請公主恕罪。”
粘成這樣也好意思還給我,我好氣又好笑地把碗拿過來,“看在你誠心認錯的份上,本公主饒恕你了。”
“謝公主!”
我覺得他板著臉的模樣真好笑,於是背過身去偷笑。長興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又與金子哥哥說話去了。
秋天,應是芳姑姑出宮的日子了。
可是她沒有出去,因為戰亂的緣故今年沒有選宮女,芳姑姑只好留下來。她說要陪我一起等金子哥哥凱旋歸來,等我們將夏族蠻夷趕出中原大地。
我在書房裡畫瓷,跟著師傅一心一意學字、學畫。
畫是魂,瓷是骨,若要製成一件絕世瓷器,必須做到心無旁騖,魂骨合一。
王嗣趴在窗戶上偷看,其實我早就發現了,故意裝作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就這麼日復一日地趴在窗戶上看。
某天,我如常在書房裡練習工筆畫,王嗣突然跑了進來跟我說:“方才我在御花園看見賢妃娘娘和皇上。”
“哦。”我認真畫畫,沒看他。
王嗣神秘兮兮說:“皇上要把四皇子也送上戰場,賢妃娘娘跪在地上哭呢!”
我的筆終於停下了,摔在一旁,好好一片雪白的瓷板被弄花了。“賢妃娘娘只有兩個孩子,父皇真狠心。為什麼我們大褚國沒有戰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