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燈光,也不用眼睛看著,盲寫起來:
父親大人膝下……
不多時便一氣呵成將自己暫居隆法寺一事報與家人,並說自己在這裡很好,可以潛心佛法,每日聽暮鼓晨鐘也是美事一樁。
寫好之後便攬袖擱筆,靜坐在那裡一時片刻等那墨跡晾乾,便將信紙折成幾折,塞入信封,交給小廝叮囑他明日一早便寄出去。
第二日是個陰雨天,吃過早飯小廝下山去寄信,小山閉門聽雨。
不多時忽聽屋外僕役與陌生人語,稍許,僕役敲門道:“公子,有客路過此地求避雨,看著是位貴人哩。”
小山道:“來著是客,自然不可怠慢了,軒伯,將客人請進來,再去沏壺好茶來。”
“哎!”軒伯爽利應聲而去。
門吱嘎而響,質地很好的鞋底塌在地上的聲音,因為雨天的關係有點溼重的感覺,撲面而來的是一點點外面的雨氣和陌生人的氣味,細聽門外還有三兩僕役在廊下收傘抖雨。
小山扶桌站起來,得體微笑道:“貴客到來有失遠迎,還請不要客氣,在此處歇到雨停再走不遲。
那客人默然一會,方道:“如此叨擾公子了。”聽聲音乃是位清華貴公子,不知本人品貌如何。
小山又道:“客人請上座,在下眼睛不方便,有怠慢之處還請不要見怪。”
客人便依言走到床下椅子上坐下,不語。
小山便微笑點頭,也自坐下,翻開書,摸索著。
半晌,客人緩聲道:“剛剛公子說眼睛不大方便,現在可是在看書?”
小山道:“見笑了,談不上看書,摸書而已。因我是從小落下的毛病,故而家中人為我想了這麼個主意,用厚墨將書抄下來,待其干時便如浮雕般隆起,摸得多了依照形狀大概地也能知道是個什麼字。”
客人不語。半晌,又道:“那豈不是很不方便。”
小山笑道:“習慣了倒也還好,只是每次摸完書之後便要洗手,些微地麻煩些。”
恰這時軒伯送茶進來,小山招呼道:“客人且喝杯茶暖暖身子。”
客人道謝,舉盞。
坐了半晌,那雨稍微小了些,客人起身道:“叨擾半日如今雲雨稍霽也該離開了。”
小山就又扶桌起身,摸起身邊的小棍子,點著走出來相送,道:“客氣了,相逢便是緣,何況是在這禮佛之地。”
那客人卻一時沒有走動,小山便也頓住了腳,略有點不解。
客人又緩聲道:“承蒙公子收留避雨,又以茶相待,不勝感激,日後相見定當圖報。”
小山道:“客人言重了。”
客人終於帶著自家的僕役離開這竹林裡的小小禪院,走到籬笆門扉的位置他回頭望,扶著小棍子的青年公子站在半扇門開的屋外,臉上被新映的彩虹照出點瑰色來。
小廝長青頂著雨送信歸來,眼見禪院裡出來一行幾人,中間簇擁著一個俊美非凡的貴公子,站到一邊誠惶誠恐地避讓過去,一溜煙跑回禪房,忍不住問自家主子道:“剛才那位來訪的是老爺的世交還是公子的朋友?好生氣派!”
小山靜靜地仔細洗手,道:“誰也不是,只是路人而已。”
然而這個路人在幾日後再次登堂入室,這次帶著謝禮——京裡最富盛名的盜香村糕點的大禮盒,乃是又好看又好吃的高檔貨,五兩銀子一盒,尋常小戶人家是吃不起的,即便是大戶人家也未必能拿著當零食吃的!裡面內容很豐富,更有兩塊主打點心牛妃糕,珍貴非常!
小廝長青雖不是京師人士,不知道盜香村和牛妃糕的名頭和政治影響力什麼的,然,在藍家做了幾年,也算是見過些體面的小僕,心裡也覺得是份大禮啥的,鄭重地稟告自家公子禮品的名目,等主人示下。
小山惶恐道:“無功不受祿,客人何必如此破費,這份禮物在下是決計不能收下的。”
那客人道:“公子但收無妨,你也說過相逢便是緣,何況是禮佛之地,多說無益。”
長青便估摸著自家公子的臉色啥的,大膽做主收下了。
那客人又道:“前日叨擾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小山拘謹道:“敝姓藍,單名一個山字。”
客人追問道:“可有別字?”
小山低頭道:“表字加非。”
客人道:“……加非不若山字平易通達,以後我稱呼兄臺為小山可否?”
小山笑了笑,好脾氣道:“公子隨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