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寶玉親自去才可取到紅梅。妙玉當著寶黛的面,取自己喝茶的杯子也不避嫌,可見內心清澈潔淨,不屑於遮掩。一貫多疑的黛玉對妙玉這般放心,是因為她瞭解妙玉的為人,懂得她的心性。然而緣分終是註定,不是你渴望緣分長成什麼樣子,緣分就能長成什麼樣子。妙玉和寶玉只能擁有一段有情過往,藏在心間,不能見到陽光,見光則溶。
妙玉平日只在櫳翠庵裡喝茶誦經,她錯過了大觀園裡奼紫嫣紅的春光,也錯過了群芳結詩社的雅緻閒情。桃花社、菊花詩、吟海棠等詩會,都不見這位才女的身影。她的詩詞,散落在清冷的孤燈下,和一朵蓮交換著寂寥的心事。但曹雪芹還是讓我們欣賞到她絕世的才情,就在黛玉和湘雲於凹晶館聯詩悲寂寞那回。當湘雲吟出“寒塘渡鶴影”,黛玉接句“冷月葬花魂”,被出來遊賞皓月的妙玉恰巧聽到,說是詩句雖好,但過於淒涼,只因關乎人之氣數,所以出來止住。後來邀約她們去了櫳翠庵喝茶,續寫了她們即景聯句的韻。“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素日裡才情奪冠的黛玉,贊妙玉為詩仙。可見一塊美玉,哪怕蒙上積歲的塵埃,也無法遮擋它的華麗。
妙玉的結局始終是個謎,有人說,她被賊人劫持了去,落入風月場、煙花巷。有人說,她流落到瓜洲渡口,紅顏屈從枯骨,嫁給了一個糟老頭。彷彿無論是哪種結局,都註定這塊美玉,落入泥淖中。命運彷彿在對一個人的過去,施加懲罰。妙玉曾經對劉姥姥用過她的杯子,心生反感。不是因為她嫌貧愛富,而是她有一顆太高潔的心,她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來維持內心的潔淨。她怕自己的任何差錯,會不小心隨波逐流,那份自傲自尊,不容褻瀆。就是如此,你曾經對一件事物疏離、厭惡,就會受到宿命的懲罰。
妙玉人生的那盞茶,越喝越涼,喝到心裡結冰。一顆冰冷的心,也許不需要多少的柴火,就可以捂暖,只要這一季的紅葉。只是渺渺紅塵,人海茫茫,誰來拾揀滿山的紅葉,為她取暖?
第五章 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堪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 清·曹雪芹
一直以來都認為,聽梵音,看經書,悟佛法,是要有一定的人生修為,等到把滄桑都嚐遍,把冷暖悲歡都掩藏到不為人知的角落,才能領悟到高深的意境。然而許多落髮出家的僧人和青尼,未必都是因為看破紅塵,了悟塵緣,他們其間有一些是宿命的安排,有些是現實的無奈,有些是意氣用事。但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他們與禪佛有緣,所以冥冥中,那盞蓮燈,會指引他們,走進般若之門。
禪是什麼?是在一個清涼的早晨,看一個老人,採摘院子裡含露的茉莉;是在一個悠長的午後,看一群螞蟻,在牆角下辛勤地覓食;是在一個日落的黃昏,看一群燕子,從山水間悠緩地歸來;是在一個寧靜的夜晚,看一盞孤燈,由亮漸漸地轉淡的過程。
說到這盞孤燈,令我想起《紅樓夢》中另一個與佛結緣的女子。惜春,賈府的四小姐,賈珍的妹妹,她父親賈敬一味好道煉丹,諸事一概不管。母親早逝,她一直在榮國府賈母身邊長大,也養成了其孤僻冷漠的性格。她的命運,被曹雪芹一紙判詞定好,就像是一場人生的戲,此後只能隨著劇本演繹下去,直到結局。
《紅樓夢》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之七,畫的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看經獨坐。“堪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這就是惜春的命數所歸,遠離侯門繡戶,常伴青燈古佛。在我印象裡,惜春就是個小小女孩,初次出現,說她生得 “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後來,書中出現她的次數也不多,似乎總是淡淡地,隱藏在一個不被人關注的角落。像一株害怕風雨的小草,不敢涉世,不敢入俗,自我保護意識極強。
每次詩社聯詩,她寫得都不出眾,彷彿只是為了湊數,跟隨在後面,圖個熱鬧。給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懂得繪畫,曾經受賈母之命,要畫《大觀園行樂圖》。雖然大家為她的畫和顏料、畫筆、宣紙等討論了一番,但最終不了了之。她居住的地方叫藕香榭,雅號藕榭。藕,與蓮荷相關,是有佛性之物。惜春就像一朵還沒來得及綻放的青蓮,在含苞的時候就棄塵而去,留下她沒有畫完的畫,以及她從來不曾真正開始的人生。
書上說她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