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好一點。不過立陶宛人啊,他本來也知道。
不,萊因哈特怎能和那些立陶宛人相比?立陶宛人,他自認為他知道,他們的離開給了維克多不小的打擊,但米哈伊爾心裡早就清明。可是萊因哈特,萊因哈特……那些已經扭頭不看他和維克多的,和還勉強留在他們身周的人們,沒有一個能與之相比。
他們兩人至今都沒有辦法真正地相互理解:他們向彼此說的話,表的意,就算撒上糖霜,就算真誠到已經騙過自己,芯子卻是爛的,沒法下口咀嚼一點點。
萊因哈特知道了,在那次華沙的劇院之行。他成了後知後覺的那個,但總算,還不是很久以後。
“彼得,”他的憤怒蕩然無存,反而滿心驚奇,像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那樣喊道,“我發現——”
他環視屋子。彼得已經走了。
一年之後又一個多月,該結束的都結束了。
許多許多年歲以來,米哈伊爾頭一次感到徹底的放鬆、徹底的自由。他處於一種玄妙的狀態,巨大的沉痛與巨大的歡喜一起交織衝撞。一方面,他曾經為之效力、為之嘔心瀝血、曾一度寄託所有即使疑慮四起的時候也勉強不能放棄的神聖聯盟,就這麼突然之間坍塌成一堆碎片;一方面他又受夠了,受夠了說各種各樣的謊話,儘管他以後依然免不了說;受夠了幫一任一任垂垂老矣的書記維持一個過分龐大的國家,儘管眼下這個還是很大;受夠了違揹他從小受到的教化,養成的觀念,去相信什麼能在人間建立地上天國的理想。
他沒有試圖尋找維克多。維克多那種人,可不會像他經歷的某些人類領袖,非要靠一堆插在身體上的管子來尋求一點虛妄的安全感。他曾經時而高談闊論、時而嚴肅批判的雙唇現在閉上了,他定意要尋一個安靜體面的死法。米哈伊爾當然體諒他,當然不願打攪他。
米哈伊爾的生活還要繼續。但在這短暫的幾天,他也有了免於受打攪的自由。
他現在的感覺跟死了一遍倒也沒有太大區別:他畢竟身體裡、心裡都有一部分,跟著維克多永遠地去了。他覺得眼前的世界是搖晃的、癲狂的,他沒有辦法正常地考慮即使是泡一壺茶這種最輕微的小事。但他也沒有為維克多的離開、為自己過去心血全部毀於一旦去哭天搶地的打算。他還打算要在不算太晚的時候,躺在離市區有一定距離的自己別墅的床上,那會是絕對無人打擾的一夜完整的睡眠。
而現在,他需要出去走走。
他出門了,順著他極度熟悉的道路一直走。走過沉默不語的人群,走過低頭搖曳的松樹。走到一片普通的僻靜公墓,走到一個他莫名其妙覺得親切的低矮墓碑前。
他摘下手套,拂落墓碑上厚厚一層的雪花。
那是個他沒有印象的名字。但是此時,他只想倚靠在這裡,和已經故去的人談談天。
“我想和您聊聊,可以嗎?最近發生了大事,很大的事,不過跟您沒關係,跟我們要聊的也沒關係。我就是想聊聊……”
“您享年75歲,還是挺平安地度過了一生吧。您墓碑上的資訊實在太有限,我只能猜,猜錯了請您不要生氣。”
“我猜您是一位工人。一位普通工人,沒有得到過什麼頭銜或者勳章,日子很平淡。您和妻子感情還算和睦,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衛國戰爭的時候,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在前線犧牲了。還有一個女兒,她有幸在戰後還能找到適齡男子,嫁了個好人家。女婿是個青年才俊,很能幹,很有抱負,但是太自信於自己的能力,說過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一次班底換血之後他就沒落了,他們家再也沒有以前的風光。一次您去看您的女兒,偶然發現女婿喝得醉醺醺的,拿著棍子,把您的女兒打得在地上滾。您唯一一個還擁有的寶貝女兒!但是您的女兒覺得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她希望那個男人還可以變回他原來的樣子……可是這個時候,您的妻子,她經歷了太多事情,她撐不住,先走了。漸漸地,您最大的樂趣就成了看望外孫,那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您想逗他開心,讓他快樂。可是年紀不饒人,您還沒有看他長得更高,走的更遠,就先去了……”
“您會怎麼評價您的一生?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如果可以選擇,您會接受這樣的一生嗎?”
“我想,一定有過很多非常痛苦的、覺得再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刻吧。您是怎麼挺過去的?那些心底的傷口沒有辦法真正縫合吧?”
“您是對的。人活著……真的好苦啊!為什麼會這麼苦呢……”
“但是,您畢竟來過、走過,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