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著看著姜希婕,似乎不太把這些話往心裡去,又像是等著姜希婕的下文,“爺爺曾對我說,拳亂起來之前,庚子年以前,天津大旱,各地也是總是水災,老百姓吃的都是稗子和野菜。可老百姓怨鐵路,怨洋人,覺得人家金髮,藍眼,是妖怪,教會□□都是拿去當了藥引子。於是殺害教民焚燬教堂,興的確是大清,還什麼喝了饞了符咒香灰的水就刀槍不入。。。總之像是愚蠢的人乾的愚蠢的事,偏偏所有人都蠢到一起去了。國都被佔,割地賠款。”“你也要想想,對於拳民來說,那就是他們能想到的最高最深了。他們不過是農民,是莊戶,字也不識幾個,大部分的知識都從戲文裡來,你指望他們像袁大總統那樣想事情嗎?袁項城最後不也是那麼一個愚蠢的下場。”“所以就可以理所應當的做亂民?搶劫商鋪,□□婦女,殺戮無辜,縱火焚燒?他們在北平的藥鋪放火,然後跟隔壁人說不怕,焚香即可無事。結果把好幾條衚衕全燒了 。說沒事的人呢?跑了!好比當年黃巢一個考不上就造反,造了反報復性去盜掘皇陵。亂世之中總是這些宵小之輩大行其道,拳亂比亂世還不如,盡是些迷信的無知無恥之徒。”王霽月笑著點頭,仰面看天道:“有野蠻之革命,有文明之革命。野蠻之革命有破壞,無建設,橫暴恣睢,知足以造成恐怖之時代,如庚子之義和團,義大利加波拿裡,為國民添禍亂{49}。可是三小姐,而今我們這革命也成功了,不不,尚未成功,好在手段到底是文明的,怎麼還是這麼一副樣子呢?”
姜希婕機關槍似的一通說,心裡的惡氣出了,此刻也軟下來。聽聞此語,知道王霽月又想把話頭引到“教育興邦”上,而且肯定能拿剛才自己說的商鋪被無知拳民所焚為反擊的例子,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對爭執這件事這麼有興趣;不過說到教育,“你還是想去香港嗎?”
本來很輕鬆的“憂國憂民”的談話一下子就轉到剪不斷理還亂的個人前途未來,“。。。我也沒想好,假如過去,可能還是念英文,也不一定就好一些。但。。。始終是想出去看看。”她沒打算說她的真實目的不止是這個,還有躲開父親的監視免於老是被提親;而且她也不想把話說太滿,不論哪個方面說滿了都是或早或晚的對姜希婕的傷害;甚至於,此刻她看一眼姜希婕隨著自己的話語而表情陡變的美麗的臉,她都感到一絲絲的心疼:其實我也不想告別你,為何你不願意隨我一起去?
或者我也不應該干涉你的自由,你也有對我厭倦了的時候。其實我們也會有再相遇的一天的,不要擔心。。。
但是她都沒說出來,只是訕訕的住了嘴。
姜希婕也接茬話,這件事是她心裡的一團火,生怕越燒越大,還是不要添柴了。這時候王嬋月吃飽了走出來,小姑娘真是嬌俏的沒邊兒,斜著脖子扭著腰肢,本是不太好看的站姿—自然是被她姐姐打了一下—其實卻很好看,姜希婕想,正想開口,王嬋月卻說起,“庖丁解牛應該可以理解為最早的解剖學,不過庖丁切得大一點,筋骨相接處應該是關節和韌帶;如果是我。。。”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興致。
飽睡一覺的王嬋月似乎精力十足,下午在聯興茶社聽後起之秀劉寶瑞的相聲,笑得前仰後合,開心的沒有一點大家小姐的樣子。姜希婕頗感意外,小聲問王霽月,王霽月也是一副佩服的樣子,“她就這樣,平頭百姓的娛樂都很欣賞的來,稍微慢一點的就受不了。我們帶她去聽個評彈,她覺得還行。聽個崑曲就死活不幹了。”人跟人不一樣,姜希婕就能欣賞得來崑曲,雖然大多數時候她只能感受到調子好聽,別的一概不能。她更喜歡在這樣的場合,欣賞王霽月。王霽月性子溫和,但凡戲曲她都略有興趣,到了地方便安安靜靜的坐下聆聽,聚精會神。姜希婕總以為認真的王霽月是最美的,專注的投入的,心無旁騖的;就像撫琴的伯牙,作畫的顧愷之,寫字的王右軍。
“呆子,你又在發什麼呆?”姜希婕看著看著,一陣心酸,眼神落在了二人之間的桌面上,王霽月似有感應似的,轉過頭來,看見的是她一副哀涼的表情,以為她又想到什麼舊日事覺得傷心,遂轉過身去拉著她的手。
戲臺子上,講相聲的正講到精彩處,一時鬨堂大笑。姜希婕心裡千萬情愫無從說起,只好對王霽月笑了笑,“沒事。。。”
晚上回到家裡,姜希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著呆。手掌隨意放在沙發上,感受到面料經過經年累月的撫摸之後變得陳舊而舒適的質感,這質感就像曾幾何時經歷的歲月,靜悄悄無人打擾的安靜歲月,空落而寂寞的童年。無人打擾,便沒有煩惱,生活縱使是上房揭瓦也顯得平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