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此人,向來視俗世禮法為塵土。”紫胤道。
雲天河點了點頭,放眼當今世上,但凡是玄霄想做的事恐怕沒有幾人能夠輕易阻攔,對此他深信不疑。忽然間雲天河又有些難過,低聲道:“你說我爹轉世之後,還會不會記得我,記得大哥?”
紫胤看著雨後蒼翠欲滴的山色,淡然道:“只要塵緣未盡,總會有重逢之日。”
“嗯,你說得對,就像那兩個小子一樣。”雲天河笑著指了指樹屋的方向,只覺心中釋然許多,心情也變得明快起來,便握住了紫胤擱在桌沿的手,悄悄用力收緊,“紫英,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紫胤靜靜對上他的目光,並未多說什麼,然而平素清冷出塵的眉目卻柔和了幾分,似冰雪初融。
良久,紫胤溫聲道:“藥快涼了。”雲天河這才回過神來,端起藥碗咕嘟咕嘟朝嘴裡灌去,不料被狠狠嗆了一口,咳得兩頰飛紅。
樹頂小屋中,一個強大的法印在地上蔓延開來,清氣沛然,與天頂照入的日月光華交匯,映得四壁敞亮。
陵越屠蘇面對面盤膝打坐,雙掌互抵,將體內氣息交融貫通,雙目閉合氣息綿長,均已入無我之境。不知過了多久,陵越慢慢撤掌,真氣運轉一個周天後盡數流入丹田,他輕輕舒了口氣,睜開眼來。
窗外日光晴好,幾隻花喜鵲唧唧喳喳掠過枝梢,滿樹綠葉隨風輕搖,那層灰白的窗紙似也被染上一抹鬱青色澤。百里屠蘇尚在運功調息,雙手放在膝頭,坐得端正筆直,額上覆著一層薄汗,然而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修煉,面色已不復初時虛弱。陵越沉默地看著他,欣慰之餘,亦是百感交集。
忽聽得“篤篤篤”三聲,有人在外叩響窗欞,陵越低聲應了句“稍等”,起身走了過去。剛支起木窗,一隻熱騰騰的烤豬腿就伸了進來,香氣四溢,雲天河閃出半個身子笑道:“閉關這麼久,也沒吃什麼東西,該餓了吧。這是剛烤的山豬,給。”
陵越無奈地搖頭,“多謝前輩美意。只是師尊囑咐過,清修之時,須戒絕葷腥。”
“哦,我都忘了……”雲天河不禁有些失望,“那我只好自己吃了。對了,米缸裡還存了些食物,你們可以煮點粥來喝……咦,紫英?”
紫胤真人揚袖一揮,剛支開的小窗又啪一聲闔上了,紫胤撂下一句“繼續打坐,不要分心”,就領著雲天河一道走開了。陵越頓覺尷尬,耳根都微微發紅,一回頭,便對上屠蘇清朗澄明的目光——
“師兄。”
天色漸晚,兩人先後運功結束,紫胤真人便將法印撤去。陵越在外間生起柴火熬了鍋白粥,兩人就著鹹菜吃了幾碗,而後陵越去收拾碗筷,屠蘇想燒一盆沐浴用的熱水,守在灶臺邊看了一會兒,乾脆揮掌扔出一個火咒。
灶火轟一聲竄起來的時候,陵越正走進裡屋,看著屠蘇被火光映亮的側臉,不覺恍惚了一瞬。“不可妄動真氣。”陵越低聲說道,一面將外衫脫下來。
“無妨。”百里屠蘇搖搖頭,將木柴隨手一擲,站起身來。陵越揚手扯落髮帶,繞到屏風後去洗漱,錯肩而過時他抓住屠蘇的手輕輕一握,旋即放開。
百里屠蘇走到窗邊,透過大片繁密的樹影,俯瞰著夜色中連綿起伏的山巒,深深吸了口氣。涼夏的風夾著露水溼氣撲面而來,他指尖猶有餘溫,抬手撫上心口,覺得那裡彷彿多了另一個人的心跳,一股陌生卻溫柔的情緒便在胸臆間瀰漫開來。
待屠蘇也沐浴完畢,將衣物洗淨晾好,擰著溼漉漉的髮辮走進裡屋時,只見角落裡一燈如豆,陵越正低頭專注地擦拭著佩劍。聽見動靜,陵越將長劍擱在案上,示意屠蘇在自己身邊坐下。
這夜正值滿月,瑩潔的光華傾落滿地,如同鋪了淺淺一層白霜。林間蟬鳴鼓譟,山中繚繞著淡薄霧氣,幾隻流螢冒冒失失自窗縫飛入,在屋裡四下亂撞。拂蒼雲和袖白雪被放在一起,緋紅冷藍兩道劍光交相綻放。
陵越取過軟布,將屠蘇發上的水珠輕輕拭去,屠蘇被他環在臂彎中,閉上眼,聞見一股極淡的皂角香氣,心中想起的卻是少時在天墉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夜。
“這些時日你也累了,今晚早些睡,明早再一同去拜見師尊。”陵越低下頭,溫熱氣息自屠蘇頰畔悄然掠過,剛站起來,手掌卻被一把扣住,“別走。”
陵越只怔了一瞬,隨即啞然失笑,嘴唇在屠蘇眉心輕輕一碰,低聲道:“不走。”
雖然才入夜不久,但兩人剛締下血契,近日來元神耗損極大,便都早早歇下了。屠蘇